第125章
   
         
   
   
     他自然而然地落座在了徐济的对侧,石桌上正摆放着一盘棋。
  徐济拧眉,愈发看不懂了,他什么时候跟这老匹夫有这般交集了?
  听闻公治兄善弈,可否请赐教一二?子易自顾自地挪动着棋盘上的棋子,收入竹篓。
  赐教愧不敢当,倒可与成珪兄切磋切磋。徐济脸上勉强挤出笑容。
  对弈一局少说两个时辰,好在一切都准备妥当了,否则真可能被这老匹夫耽误了时機。也好,请他看看今夜睢阳城中一出好戏。
  黑子白子交替落在棋盘,局势犬牙齿互,错落有致。双方棋力相当,谁不敢说稳赢。
  一度到了僵持的局面,双方互相打劫应劫,胜负只在半目之间。
  棋局让徐济略略有些棘手,但比棋局更让他棘手的是,城中西南方向预料中的那场大火迟迟没有烧起来。
  该你了,公治兄。子易提醒道。
  徐济从短暂的失神中回过来,不假思索就落子了,这显然是一招臭棋。
  公治兄,你的心乱了。子易笑纳了新的劫材,玩味地望向他,有何烦心事?不妨说出来听听。
  绝无此事,技不如人而已。徐济故作大方地承认,我输了。
  公治兄说笑了,胜负尤未可知。子易同样下了一步臭棋,棋局得延续下去。
  南边的天空依然透黑,夜静谧,无事发生。徐济终于耐不住了,抬头瞥身侧的杜奉,几时了?
  回相君,已经亥时了。
  亥时已经是约定的时间了,徐济脸色如常,兀自平静地对弈。
  他寻了个如厕的间隙,询问杜奉情况,眼神中带着怒火,敛藏杀意。
  杜奉瑟瑟发抖,不敢看他的眼睛,相君,约摸这帮山賊蠢笨,寻不到方向,或路上迷失了?
  你速去瞧瞧。
  遵命,相君。杜奉接到吩咐,飞奔而出。
  他牵走了府上的快马,纵马在长街上飞奔。他同样好奇,谢中尉到底用了什么法子止住了山賊的攻势。要知道,山賊可是唯相君之命是从的。山中缺粮,正是相君在养着他们的肚子。
  快马加鞭,在城牆下马,杜奉登上城樓,极目望去。只见,城外的旷野上,一大片浓黑的阵列,正是山贼无疑。但却是全线在往后撤退。撤退就说明曾经尝试过攻城。
  明明已经到了城外,距离攻入城内仅仅一步之遥,为何反而退去了?
  睢阳城的西南角,相君命令亲信守备官在亥时故意撤去了哨卫。杜奉在城牆上四下望去,也并未看到军士,无人守城,没有哨卫,为何还退?
  他踮起脚尖,尝试将视野放到更远处,果然,在更大的距离尺度上,他发现了端倪。
  除了当前的城牆西南角,整个南面、西面,城墙上漆黑一片,没有火炬,没有哨卫提灯巡樓,跟西南角一样,军士全被撤去。
  如果换作是他,在攻城之前往城上远眺,梁国之国都,夜间竟然撤去了所有的防卫,整座城仿佛成了一座空城,诡异弥漫开来。
  虚虚实实,真真假假,虚实不明,自然心生疑窦。昨日从他口中诓騙情报也正是虚实相生,蒙騙了他,也蒙骗了仆从,原来如此!想到这里,杜奉后背发凉,毛骨悚然,醍醐灌顶。妙啊,谢中尉竟智慧至此,对虚实运用炉火纯青!
  但即便如此,也不能丝毫改變相君在他心中的地位。
  单纯的虚实威慑不足以,或者说不一定能确保退敌,谢乔等人思考了更多的解题思路。
  她想的是防范山贼于城外,若被山贼攻入城内,城内便是睢阳百姓,即使胜,徐济也有足够的借口声称城防薄弱,中尉衙门失职,被区区山贼入城。
  梁国相与山贼勾结,黑白通吃,合力太过庞大,所以谢乔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反间计,最好能让双方反目成仇。如果做不到,那至少也要让他们互相不信任,互相猜疑。
  猜疑是一根倒刺,一旦产生,拔出来,摁下去,都会撕裂皮肉。
  首先要让山贼猜疑徐济,猜疑他所谓的谋划,其实是将他们尽數诓骗入城,全歼在城中。城墙高深,一旦中计入城被围,逃无可逃。接到这一任务的山贼可能本身就是心存怀疑的,不得已而为之。
  而加剧山贼的怀疑,不需要派人去山贼中通风报信,况且那样显得很假。
  只需要调集郡国兵做一些动作,比如全撤掉城防,城墙熄灯。比如三两伏兵上城楼,但隐去踪迹,再不着痕迹地暴露一些迹象:这就就足够引起山贼的怀疑。怀疑一旦产生就是无解的。
  山贼兵临城下,不一定会完全怀疑徐济,但一定不太敢登上城楼。毕竟谁也无法确保,一旦入城,等待他们的会不会是一条不归路,城内实则早已埋伏下千军万马。
  而谢乔与子易结盟的目的,就是为了让他能在这个时间节点上拖住徐济,从而中断他与山贼的联系,至少是腾不出手。这样一来,谢乔就能从容地派自己的人出城煽风点火了。
  此时,城门洞开,三骑径直奔出,奔向旷野中往后暂退的山贼,为首一人怒气腾腾地质问:尔等为何还不攻城?
  他知道他们要攻城,那一定是相君门下。
  曹彪犹豫地说:不敢妄动,恐城内有诈。
  尔等大可放心,城内障碍,相君已然扫清,尔等虽为贼子,相君从未轻慢,今日岂会有诈?
  这曹彪听到了一些刺耳的词,但他不敢发作,选择性忽略掉。
  相君命尔等速攻,不可贻误战机,否则相君绝不轻饶!
  此时不去,更待何时?
  速去!速去!
  几人轮流催促不已。
  去也不是,不去也不是,曹彪一时没了主见,他转头看向身后同伴,然而背后的其余人等比他更没有主见。
  相君之令重大,关系到山寨存亡,他不得不听,犹豫再三,他招呼十几余先行入城刺探,若遇险情,大队人马能安然撤退。
  十几人战战兢兢地前出,扛着梯子慢慢接近,身影在绵长的城墙下显得愈发渺小。
  很快,他们站到了城墙下,搭好梯子,一个接一个顺利爬上了城墙,期间没有出现任何异样和变故。曹彪长舒了一口气,看来相君没有骗他们,果然城上守军都撤走了。他挥动着环首刀,直指城墙,弟兄们,入城!
  等等!话音刚落,他忽然想到什么,连忙叫停。
  前出刺探的弟兄没有给他们信号,若城内没有伏兵,他让他们打火为号,可这么长时间过去,城墙上依然没有闪动着半点火光,静悄悄,上去之后如同石沉大海一般,再无消息。
  十几人人數不算少,即使遇到偷袭,也能有反应的机会,除非他们在城上遭遇了大量的伏兵,瞬间被拿下了。
  这时,前来催促的三骑突然调转马头,疾速往城门奔去。
  曹彪驚惧。
  与此同时,远处旷野上忽然亮起了火炬,远远的似有雄壮的马蹄声。而此时,城墙上骤然亮起了一支支火炬。
  有诈!
  弟兄们,先撤!撤!曹彪大声疾呼。
  数百倾巢而出的山贼尽数后撤,往南方的莽苍山林奔逃。
  然而,即使往莽苍山后撤,一路上却也接连遭遇敌袭,山贼中间本就人心惶惶,数次遇敌,仓皇失措,在漆黑的夜色中迷失了方向。
  闷雷不时响动,山林映亮,暴雨接踵而至,倾盆而下。手上火把被淋熄,失去了照明,山贼更是如无头苍蝇一般在林中乱窜。
  等到翌日清晨,天光亮起,曹彪才终于重新聚拢了部众。他浑身湿透,狼狈不堪,蓦然想到了过去,当年就是太耿直,遭到了奸人算计。这帮当官的没一个好东西,心眼儿都是一般黑!定是朝廷下了诏书,徐相君,呸,徐济老儿要用他们的人头换赏金,所以才设计将他们全骗去城中坑杀。城内城外俱是伏兵,就等着他往里钻,幸亏他多长了个心眼派人先去刺探,否则他们几百人都得这折在城中。
  暴雨中的山路泥泞难行,曹彪领着人艰难地返回山寨。如今徐济老儿再信不过,粮草断了,往后日子必将艰难无比,他已然看不到前方的路。
  他仰天长啸,一拳打在一棵合抱的松树上,树干的硬皮割破了拳头上的皮肉,血流不止。他眼神充满了愤恨,他从来都不是忍气吞声的性格,徐济老儿不仁,休怪他不义。等到回了山寨重整旗鼓,他势必领着人马将宁陵县的徐氏坞堡给抢了!
  等到曹彪领着山贼冒着一刻未有止息的暴雨返回山寨,已然过了午时。长时间处在驚惧的状态下,消耗了太多体力,所有人早已饥肠辘辘、疲惫不堪,身上湿透的衣物紧紧贴在身上更是沉重的负担。
  即使是曹彪这样体力好的也抗不住了,他现在脑海里就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回到寨子里,脱掉湿透的衣服,啃张干饼充饥,然后倒头大睡一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