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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母归来 第16节

  时雨一走,春淇走了上前,远远目送时雨远去的背影略微迟疑道:“夫人当真要留下她?”
  沈安宁道:“无妨,她自有用处。”
  春淇看着眼前云淡风轻的沈安宁,从前她是沁园的人,本着过来帮衬一段时日的目的,自是不宜与这位新来的世子夫人交涉过密,再加上夫人老实软弱,肉眼可见的扶不起来,春淇并未曾动过多少心思。
  可今日见夫人这般气定神闲,春淇第一次为自己今日的冒险选择感到庆幸,她心中砰砰乱跳了起来,只隐隐有个直觉:她这回赌对了。
  话说一行人直接打道回了府。
  回到川泽居后,白桃和浣溪正在调、教新人,重新给她们安排任务,梳头的,看管衣饰搭配的,绣花的,掌管针线的,洒扫的,每人重新细分了一遭。
  因人事整顿一番,院子里一下子活络了起来,大家涨了月例,又升了职位,加上身契捏在了沈安宁的手里,成为了她的人,干活自然卖力了起来,相比从前的懒散蔫巴,一夜之间,整个川泽居仿佛全然换了一副新气象。
  回到正房后,看着眼前整整七年未变的,略显古板、老气的屋内陈设,沈安宁第一次皱起了眉头。
  因陆绥安此人性情清冷,并不好奢靡,他的居所跟他的为人一样老气横秋,沈安宁自嫁到侯府住进这座宅院起,除了一些必要的物件外,几乎从来不敢擅动这个屋子分毫,是以,这间屋子七年如一日的维持着刚入门时的布置。
  没有一个女子喜欢这样严谨古板的屋子。
  前世她时时迁就着那位并不怎么喜欢她的夫君,重活一世,沈安宁决定将迁就的对象换作自己。
  是以,重新踏入正屋的第一步,便见沈安宁指着屋内一众老气横秋的山水图,字画,八宝鼎,以及正厅那套紫檀木桌椅家具,一一命人撤下了,将山水图换做雅致的腊梅图,将字画换做侍女图,将八宝鼎换做两处半人高的汝窑花瓶,里头插着满满当当盛开的海棠花,又将那紫得发黑的紫檀木家具换作她陪嫁中的一套颜色更为浅淡,造型更为精美的梨花木家具,瞬间,整个厅内的装饰从古板威严风摇身一变成了精秀雅致风。
  再入内,又命人将那座万马奔腾的紫檀暖屏撤下,换成了侍女嬉戏的精美绣屏,再命人将拔步床上所有大红色百子床单被罩全部撤下,换作了浅粉色睡莲并凤鸟纹锦被,再将屋内所有生冷的摆间全部撤下,在贵妃榻上铺着芙蓉簟,上头设了一座雕漆海棠花色小几,再将屋内箱笼撤下,换做精美的嵌螺钿小柜,临窗前的案桌上摆了一个汝窑花瓶,里头插着培育早开的白菊。
  至于撤下来的那些旧物,全部命人一股脑的送去了陆绥安的书房,省得在她跟前碍眼。
  一瞬间,整个屋内亦是焕然一新,每处小摆间与环境相互映衬,只见精美不失雅致,浓墨不失意境,竟也颇有一番精妙绝伦的和谐之美,瞬间令整个居所气象一新,温馨香暖,哪里还有半分原先的古板老气可言。
  将整个屋子全部更新打造一番后,沈安宁便又命人将厨房的熊四娘子唤了来。
  侯府大房二房共用一个厨房,除了二房再单独设了个小厨房以外,如今整个府里多共用一个。
  现如今厨房管事的是萧氏提拔的张婆子,张婆子手艺精湛,却多是表面精美,实则味道欠了些锅气,只有在乡下长大又常年在厨房打转的沈安宁深知,卖相是府里设宴的场面,私底下还是有锅气,接地气的吃食为更喜人。
  况且,张婆子以萧氏为尊,连房氏都不见得能入她的眼,至于往日送到川泽居的,只要陆绥安不在,几乎所有的吃食都是让底下的唬弄着。
  熊四娘子年轻,虽不如张婆子那样上得了台面,口味却是实打实的地道。
  从前,沈安宁为了讨好陆绥安及两位婆婆还有诸位妯娌姑子,她日日一头扎进了厨房里,全然没了自我不说,还白白耗干了一条命。
  而从今日起,她彻底告别了厨房,重生后的第一要紧任务,便是养好自己的身子。
  将熊四娘子唤来后,沈安宁一口气点了四道凉菜,三荤两素两点心一汤食,第一次开起了小灶来,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道:“再来一道樱桃肉罢。”
  说着,给白桃使了个眼色,白桃上前塞给熊四娘子一个荷包。
  见那熊四娘子拿着沉甸甸的荷包一脸呆呆地反应不过来,沈安宁勾唇道:“怎么,这些钱不够吗?”
  沈安宁如沐春风的声音再度飘到了熊四娘子耳朵里,这才见熊四娘子虎躯一震,立马反应过来,激动得连连点头,又连连摆手道:“够,够,够够的了,哪儿不够,夫人这赏钱给太多了。”
  熊四娘子因太过年轻,又出生粗鄙,在府里并无多少倚仗,纵使厨艺不俗,在厨房却一直被张婆子和孔三婶子打压着,并无出头之日,没想到今儿个天上掉馅饼,砸到她的脑袋上,竟被世子夫人召见了。
  脑袋晕呼之际,又见这位世子夫人点的吃食虽看似普通,实则样样精细,又荤素搭配,营养均衡,一看在吃的方面便是个行家,尤其点的那例樱桃肉,正是她刚研发出来的拿手菜,还没向主子献艺过的,这位世子夫人从何得知?
  熊四娘子一脸震惊的同时,又激动万分。
  沈安宁笑着道:“无妨,多的是你该得的,我只一点要求,食材务必新鲜。”
  顿了顿,又道:“只要做的好,日后有你出头的时候。”
  这话,已明晃晃的表明提拔之意了。
  熊四娘子顿时心花怒放,差点儿热泪盈眶,恨不得当场给沈安宁狠磕三个头。
  一直待出了院子,将手中的荷包当场颠了几颠,整个人朝着空中用力一蹦跶,直接喜极而泣了起来。
  ……
  与此同时,在沁园那头,沈安宁走后,便见陆安然双眼一红,冲着萧氏小心翼翼道:“娘,大嫂会不会……会不会因鸳鸯一事与然儿生了嫌隙?”
  顿了顿,又一阵胡思乱想道:“时雨是不是身份低贱了些,女儿是不是……是不是该将池雨也一道献给嫂嫂?”
  “早知道,早知道能出这样的事来,当初女儿便该早早的将鸳鸯的身契给大嫂送去的,便也不会生出这些事端来……”
  话说沈安宁走后,陆安然一直心神不宁,草木皆兵。
  时时反思,时时反省,一副焦虑不安,精神错乱的模样。
  顿了顿,又赶忙解释道:“女儿,女儿不知大嫂这会子会过来,早知道……早知道女儿该晚些时候来,避免与大嫂碰面,女儿说过的,定会安分守己,隐居在雪居,绝不会惹大嫂的眼的。”
  陆安然自省到甚至一度神神叨叨的份上了。
  萧氏见此状,赶忙
  将陆安然一把紧紧搂在了怀里,痛心又怜惜道:“怎么会,宁儿最是个和善的,怎会在这些小事上计较。“
  又道:“鸳鸯本就是派去帮忙的,你莫要胡思乱想,莫要因此妄自菲薄。”
  说话间,只见陆安然双眼再度一红,嘴里不断喃喃重复着:“女儿……女儿日后定会安分守己,绝不会与大嫂争抢的……“
  她一遍又一遍重复着这些话。
  落入萧氏耳朵里,让她痛彻心扉,只不断安抚道:“是娘,都怪娘,娘当初不该说那些话,不该对我的然儿说那些话……”
  原来,当初皇上登基后,第一件事就是为了给沈家平反,陆家还未来得及将养女的身份和盘托出,沈家的老管家便激动万分的跳了出来,这才知道老管家在沈家出事后早已将沈家最后一丝血脉调包了出来,并一路南下送到铺子伙计家乡下寄养。
  这才知沈家最后一丝血脉还好端端活在世上,而陆家救的这个原是个被调包后的冒牌货。
  当消息传到陆家时,知情人陆景融夫妇二人当场愣在原地,久久缓不过神来,挣扎一夜后,侯爷陆景融欲将养女送走,萧氏虽于心不忍,可为了家宅兴宁,为了冤死的沈家一族,为了好友闺蜜,更为了那个素昧谋面、流落乡野的未来儿媳,萧氏终究不得不狠下心来。
  却未料,二人的商议内容正巧被养女撞见个正着,养女当场大病一场,当夜便绝望投湖,被救回来后只拼命恳求着爹娘,求着爹娘别丢弃她,求着爹娘不要抛弃她,并哭着保证:“然儿一定会安分守纪。”
  “然儿的一切都是未来嫂嫂的,然儿绝不与嫂嫂争。”
  “连兄长……连兄长……然儿也让给她……”
  “然儿从此深居雪居,绝不会在嫂嫂跟前碍眼。”
  “只求爹娘可怜可怜然儿,给然儿一口饭吃。”
  那时,才刚刚及笄的陆安然宛若天塌下来了,哭成了个泪人儿。
  萧氏到底于心不忍。
  这是被她亲手当成亲生女儿养大的养女啊,偌大侯府,就缺她一碗饭么?
  她陆家,养得下一个素昧谋面的儿媳,难道就养不下这样一个孤女么?
  于是,陆安然留了下来,却是大病一场,险丢了半条性命,病好后,亦是说到做到,深居雪居,几乎未踏出一步。
  陆安然走后,萧氏终于紧紧捏了捏眉心,想起赢弱不堪,如同惊弓之鸟般的女儿,又一时想起今日不经意间险些探究到内情的儿媳,只一脸疲惫道:“我当初是不是做错了?”
  对养女实在太残忍。
  却又不够残忍。
  导致了现在既苦了然儿,又得时时瞒着沈氏,两头难的局面。
  孔妈妈闻言,宽慰道:“好在姑娘年纪大了,到了日子寻上一门好亲,既全了姑娘,又不算辜负了夫人。”
  萧氏闻言,转了转腕间的佛珠,叹了口气道:“也只能如此了。”
  而雪居,刚一踏入院内的陆安然面上柔弱瞬间荡然无存,脑子里不断重复上演着方才养母萧氏和沈氏母女深情的画面,那一幅幅画面的情景,曾全是她,本该全是她,本就该是她。
  她立在柳树下,面容惨白得阵阵扭曲,纤细的指甲将柳条掐出一道道深痕来。
  池雨见状,小心迟疑道:“姑娘,这份身契当真要给……那位送去么?”
  池鱼小心翼翼问着。
  话音刚落,便见陆安然缓缓闭上了眼,再一睁眼,却见她定定的眺望着川泽居那个方位,只忽然间答非所问,喃喃自语道:“皇后娘娘的寿诞快要到了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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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7章
  次日一早,沈安宁给萧氏请完安后,便命人套上马车,领着一众婢女随从浩浩荡荡的出府了。
  前世,沈安宁出身粗鄙,大字不识,更因些缘故,在人前失态,在殿前失仪,闹出过不少的笑话,使得满京贵女纷纷鄙夷避之不及,并无多少人愿意与她交际,为此大为受挫,带着逃避的心理,又加上一心扑在内宅上,嫁到侯府七年,排除生病卧床两年动弹不得外,余下五年里,外出次数不超过十回。
  这五年里,陆家交际多由大房的小房氏及二房骆氏出面,她这个空占着世子夫人名头的早已泯然众人,被世人遗忘在了无人的角落里。
  而今,撩开帘子一角,只见大街上人头攒动,熙熙攘攘,建筑之轩丽,街道之宽广,城池之宏伟,市井之热闹,无一不令人心之神往。
  这上京的街道,比灵水村镇上热闹一千倍一万倍不止。
  沈安宁坐在马车里目不转睛,一寸一寸欣赏着,心想前世无缘得以加入这片热闹,今生定要好生感受一番。
  约莫半个时辰后,马车在一座陈旧古朴却威严肃穆的老宅前停了下来,只见眼前这座宅子门前雕梁画栋典雅古朴,梁上君子栩栩如生,光耀门楣大气开阔,登堂入室宽大宏伟,虽宅子有些老旧,放在盛京动辄数亩十数亩府邸前显得逼仄狭小了些,亦远不如侯府那般宏伟至极,可眼前老宅却乃前朝古宅,一笔一划,一雕一刻无不透着历史的腐朽,文人的恪守,以及艺术上的登峰造诣。
  这座宅子便乃是沈家老宅。
  大半年前,沈安宁就是从此处出嫁的。
  沈安宁对于沈家,对于传闻中她的那位首辅祖父,探花爹爹,贵女娘亲并无任何记忆和感情,可是庭院里盛开的石榴花,树下深埋的女儿红,窗前悬挂的早已斑驳陈旧的风铃,无不诉说着在她出生前家人对她的期待和期盼。
  如果,如果沈家没有家破人亡,如果祖父祖母,爹爹娘亲皆还在,那么他们是什么样的呢,那现在的她,又是什么样的呢?会不会有很大的不同?
  可惜没有如果。
  命运有时就是这样的残忍和不留情面。
  到祠堂祭拜过列祖列宗,商议过给他们办一场法事事宜后,孟管家热泪盈眶的第数十回领着沈安宁重新游历沈家老宅,每经过一处地方都会指着给沈安宁介绍着:“老爷就是在此训过公子的,公子年轻时调皮捣蛋,将老爷最心爱的一块砚台输给同窗了,被老爷打了十戒尺,就是在这儿被打的。”
  “这棵石榴树是公子和夫人成亲头一年种下的,公子还说将来小姐长大后,石榴树正好结果了,对了,树下那坛子女儿红还埋在那里了,老奴有一回挖开土壤偷偷瞅了一眼,本想在小姐出嫁时拿出来喝了,可公子说女儿红得埋十八年,待小姐十八岁时才能拿出来。”
  说到这里,苍老的面容上一脸苦涩道:“公子还说定然不能将小姐早嫁了,最少要将小姐留到十八岁才能出嫁,夫人就打趣说,怎么就确信是女儿不是小子,公子说他就是确定,还说小姐在夫人肚子里时就给他托过梦了……”
  年近七十岁的老管家每每说到此处便潸然泪下,背过去躲着沈安宁偷偷抹眼泪。
  沈安宁亦是满脸动容,若是沈家众人还在,她该是何等的幸福啊!
  片刻后,又看向眼前这张苍老的面容,有那么一瞬间沈安宁想要脱口而出,询问他一遭,是否知道现如今侯府府里的那位养女就是他的亲孙女,可是话刚到嘴边便被她咽下去了。
  管家这般心系沈家,一个能将自己的亲生孙女送出去为家主血脉一命换一命的,对于这般忠心耿耿之人,哪怕皆因他阴差阳错才造成了眼前这等狗血的局面来,哪怕她这十余年来的苦难皆因他“一手造成”,沈安宁依然于心不忍。
  但凡他有一点私心,哪里还会有十五年后她认祖归宗的机会?
  孟安然是孟安然,孟管家是孟管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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