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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母归来 第3节

  她的口鼻被死死堵住,整个面部被挤压得变形,
  整个人进气少,出气多。
  修长枯瘦的手指险些被根根折断。
  那种濒临死亡的感觉再一次爬满全身。
  她差点儿活生生的窒息而亡。
  她猛地抬手死死掐向自己的脖子。
  那些漫长的梦境画面全部压缩在她的脑海,终于在此刻一帧一帧在她脑海中重新清晰上演。
  梦里,得知房氏要给陆绥安纳妾当天,她就病倒了,那是她嫁到沈家后第一次生病,正如房氏所说,田地里打滚的村女,身子骨素来结识能打,因此对那日生病的场景,连梦里都印象深刻。
  也是在那日残阳褪下,掌灯时分,陆绥安趁着夜色过来的。
  每回陆绥安归家,母亲萧氏都会苦口婆心的打发陆绥安来正房陪她,给他们小两口创造相处机会。
  陆绥安一心公务,每每回府多去往书房继续办公,可到点了萧氏都会遣人三请四催,不厌其烦,直到将人赶到了正房这才作罢。
  梦里那晚亦是如此,萧氏得知小沈氏病了,刚入家门的陆绥安便被打发了过来。
  梦里的画面与眼下现实重合在了一起,竟如出一辙。
  沈安宁浑身哆嗦颤抖,全身冷汗涔涔,这是不是就意味着,那个梦不单单是梦,它还预示征兆着什么?
  这个念头一经冒出,不多时,一口热血喷涌而出,噗地一声,她忽而气急攻心,竟生生吐出了一口血来。
  白桃见状瞬间大惊失色,尖叫一声赶忙要去外间将世子请进来,然而袖子却被人一把死死揪住。
  白桃猛地一扭头,只见沈安宁擦掉嘴角的血迹,已重新躺了回去,一时定定的盯着床榻上方,良久良久,终于一字一句沙哑开口道:“说我乏了,恕不能起身伺候!”
  “让世子……回罢。”
  沈安宁一字一句咬牙说着。
  说这番话时,她满面苍凉,声音一个字赛一个字的清冷。
  嘴里却险些将后槽牙都给咬断了。
  细细听来,仿佛还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恨意。
  说完,她缓缓闭上了眼。
  在白桃看来,夫人面色早已经恢复如常,好似方才那惊心动魄的一幕不过是场幻觉。
  白桃解气又不解,她早就看不惯夫人这般逆来顺受下去了,世子过于凉薄,夫人又过于逆来顺受,连她都几次瞧不过去了,这是嫁到陆家这大半年以来,第一次见夫人冷脸对待世子,虽不是当面,却也是破天荒的头一回了。
  白桃细细思索一番,料想今日夫人定是在锦苑那里受足了气,被寒了心,这才忍不住彻底爆发迁怒到世子身上的。
  这样一想,白桃不再多劝,掀开帘子雷厉风行的冲了出去。
  同一时间内,陆绥安正好拨开珠帘踏入正厅。
  珠帘是由一颗颗乡下草珠子串连而成,是沈安宁亲手所做,进出时,碰撞在一起发出清脆声响。
  陆绥安眉间细微一蹙,他素来喜静喜洁,并不喜任何喧闹之声,却也很快稍纵即逝,面色如常。
  没有人能够轻易察觉到他的任何不快。
  入内后并未曾第一时间步入卧房,而是转而行至窗前,盯着窗外,负手而立。
  他身姿笔挺,此刻刚下值,身上的官服还未曾褪下,绿色的官服挺立熨帖,连圆领官袍里露出的一截白色里衣都千尘不染,无一丝褶皱,衬托得整个人如陡峭悬崖上一株苍劲松柏,令人望而却步。
  陆绥安在大理寺任值,从六品司直,因能力出众,协助上峰复核、推翻过几次重大案件,又加上新帝上任,旧臣陆家备受新帝器重,故而陆绥安如今虽为六品,却主理审判事务,干着五品大理正丞的实事。
  因常年接触死犯,身上带着某种不怒自威的森然肃杀之气。
  熟悉内情的人知道那叫……死人气。
  故而纵使白桃心有不满,可每每到了正主陆绥安面前,并不敢过多放肆。
  听到门口的动静,陆绥安淡淡偏过头去。
  本以为迎上来的是手捧羹汤的沈氏,却——
  “世子,夫人今日病了,恕不能起身伺候,还请世子……自便!”
  白桃愤愤的气势对上那双肃然眸光时,不自觉弱了三分。
  沈安宁方才语气里的清冷,白桃复刻不足三层。
  却足以让陆绥安微微皱眉。
  他与新妇沈氏感情并不深厚,再加上公务繁忙,并无多少应付之姿,对于这桩从天而降的婚事,相敬如宾,相安无事已是他最大的力所能及,然母亲的种种撮合手段令人无奈又无力。
  他原本以为太太嘴里的称病,不过是一种争宠说辞,他今日过来,面对的定又是同从前一般无二,满桌的汤食,无微不至的侍奉,无声的食用,相顾而无言的相处。
  没想到……当真病了?
  思及至此,陆绥安淡淡抬眸,视线越过白桃,朝着卧房方向扫去,嘴上随口问道:“请大夫了么?”
  白桃微微
  咬牙道:“请了几回,不过城南常请的几家大夫今日恰巧都全部外出问诊了,最早的得明日一早过来。”
  说到这里,白桃气得眼都红了,从下午到现在,三催四请的,连个大夫的影都没见着。
  白桃知道要么是遣去的人偷懒耍滑,要么是有人诚心视而不见。
  白桃的气恨显而易见。
  然而,陆绥安听到此话,面上一如既往的未见多少神色,并无任何担心之色,也不见任何关切之色,更无任何愤怒之意,只敛目片刻,将贴身侍奉的随从常礼唤了进来去请大夫。
  白桃见此状心中的不满散去了三分,心下只有些复杂,片刻后朝着屋内看了一眼,咬咬牙准备斗胆请世子移步卧房探望夫人一眼,却见交代完此事后,只见陆绥安神色平淡道:“你们好生伺候着。”
  声线淡淡的,并无多少起伏。
  像是在交代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
  说罢,淡淡转身而去。
  竟没有丝毫要进去探望的自觉。
  珠帘再次细微碰撞着,发出清脆声响。
  白桃:“……”
  ……
  卧房里,沈安宁死死握紧拳头,长长的指甲掐进了皮肉里。
  顷刻间,一行清泪划落入鬓。
  她抬起指尖轻轻拂去。
  眼底泛起一抹冷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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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章
  当晚,常礼便将大夫请来了。
  次日一早,沈安宁嫁到陆家大半年来,第一次破天荒的在晨昏定省时派人去沁园告了假,萧氏得知情况后,立马亲自赶来探望。
  一切都在按照梦中的步骤有条不紊的进行着,梦境与现实,分毫不差。
  区别在于,在梦里时,那晚她拖着高烧不退的身子依旧亲自下榻为他陆绥安洗手做羹汤,哪怕在病弱中,依旧忍不住迁就着他,看着他将她亲手做的汤食吞之入腹,哪怕没有半分互动和交流,哪怕头痛欲裂,哪怕得知他都要纳妾了,心里依旧没出息的涌现出了丝丝魇足。
  那种感觉如同在刀尖上舔蜜,在玻璃渣子里寻糖,带血的糖,终归还是甜的。
  果然,情爱让人迷了眼,让人低落到了尘埃。
  而经过漫长一夜的震撼和迷茫后,沈安宁终于不得不承认和接受这件光怪陆离的事情,这件梦境兴许会化作现实的事实。
  沈安宁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做这样的梦,又或者这……是梦吗?
  梦中的七年,每时每刻都像是她实实在在亲身经历过的,那样的天雷滚滚,那样的狗血十足,那样的惨不忍睹,以及……那样的鸡零狗碎和苦不堪言,每一件都细致、真实得让人无从狡辩。
  分明就是她的一生啊!
  又或者那一切压根就不是梦,就是她切身的经历,至于为何会演变成一个梦境,将七年的时光和经历趁她生病虚弱之时压缩成一帧帧画面全部一股脑的闪入了她的脑海。
  沈安宁并不知其中缘故。
  这个世界上本就有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事情,什么神神鬼鬼,佛佛怪怪,没人能辨清这其中的是非。
  或许是特定的时间特定的地点,让她拥有了某种预知能力?
  又或者她当真死过一回了,入轮回道时,被地府弄错了,不小心将她重新打回了人间,让她带着记忆多白活了一回。
  又许是,她卑微一生的经历让天上某位神仙都瞧不下去了,重新施舍了她重活一回的机会?
  谁知道呢?
  她只知道,既然老天给她多开了一扇窗,给了她重活一回的机会,那么从今时今日开始,这就是她的重生之日,因为她清楚的知道,若按照从前那样继续卑微的委曲求全下去,梦里的结局不就是将来她的真实写照么?
  至于那些梦里的走向,以及这十六年来的所有经历,就全当作她的前世罢。
  从这一刻开始,她要为她自己活,只为自己活!
  她绝不可能再让噩梦重现!
  “生了这么重的病,怎地不派人去沁园禀一声?你这孩子哪哪都好,就是太让人省心了,在这深宅大院里头,性子太柔了终归是要受些委屈的。”
  一大早,萧文瑛萧氏命厨房炖了上好的血燕,再亲自挑拣了不少补品,亲自来到川泽居探病。
  她昨日午后便出府巡店去了,手里几家铺子账目出了问题,并不知儿媳病重之事,晚上用膳时才知沈氏身子不适,当即笑着摇了摇头,还以为是这晚绥哥儿回来,沈氏与长子之间的夫妻之乐,当时还隐隐有些欣慰,终于开窍了。
  直到临睡前,这才知道半夜长子派人请了大夫,才知所有缘故。
  萧氏四十一二的年纪,看着不过三十五六岁,穿戴一袭孔雀蓝软缎褙子,头发一丝不苟全部绾了上去,露出圆润饱满的额头,仅在右耳后脑的位置戴了一支祥云翡翠簪,右手手腕上戴了一串沉香手串,身上再无任何多余装饰,却给人一种沉静温宁之气。
  论相貌,萧氏五官远不如房氏招眼明艳,可在气质上,房氏与萧氏隔着的岂止是寒门之女与名门望族之间的鸿沟差距,房氏以美侍人,萧氏却耐看深远,身上有种静水深流,内外兼修的优雅淡然之气,像是深山一抹幽兰,令人忍不住远观,不可亵玩。
  这样的婆婆,在梦里……在上辈子罢,在上辈子是沈安宁亲生母亲的幻想对象,她尊贵又温婉,威严又冷静,高贵又近人,在那短暂又卑微的一生中,曾是沈安宁心中为数不多的一抹亮光。
  而今,带着那些冗长而琐碎的记忆重活过来,再次看向萧氏的眼神里,却不由多了一丝丝复杂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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