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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9章

  楚鸾回道:“我们是孪生兄弟,母妃会保佑我们的。”
  他突如其来的孩子气,令谢霓心中微微一软。
  楚鸾回道:“所以哥哥也要顾惜性命,别再留我一个人了。我又怎么活下去呢?”
  谢霓听出他声音中的颤抖,不由道:“别说傻话。”
  楚鸾回和谢霓依偎了片刻,感受着兄长真切的体温,这才从秘境中周而复始的噩梦中挣脱出来。这么多世,他都被困在娘胎里,虽能感知到外界发生的一切,却无可奈何,甚至害怕起了重见天日的那一瞬间——每到那个时刻,就意味着有至亲为他献出了一切。
  他一次又一次,吞噬着血肉。
  在很多时候,他和单烽都有同样的念头。要是素衣天心落在谢霓身上,是不是就不会有那么多的遗憾?
  楚鸾回想起什么,问:“兄长,你已经出来了,那他呢?”
  谢霓道:“他还在做噩梦,就快醒了。”
  楚鸾回立刻听出了他的异常。从前谢霓说话虽也冷冰冰的,但提到单烽时,眼神总会柔和几分,但这一次却是死水无波,仿佛那只是一个陌生人。
  怎么可能?
  那可是无数次的同生共死,执念纠缠!
  楚鸾回道:“兄长,你是不是没有那么多次轮回的记忆?”
  谢霓又抚了抚他的脑袋,道:“我知道。”
  楚鸾回心念一动,抓住了谢霓的腕脉,用木灵力探寻起来,隔了片刻,神情变得极为惊诧古怪:“怎么会这样,他会发疯的!”
  “他快要出来了,我该走了。”谢霓道。
  楚鸾回道:“我陪着哥哥。”
  “回去,保护好自己,守住影游城。接下来会发生很可怕的事情,不到我呼唤你的时候,不要出来。”谢霓道,伸手敲了敲鱼缸,“小鱼缸,可以留一个给我吗?”
  楚鸾回虽不明所以,但也飞快地捏诀,幻化出一个蕴有阵法的五彩琉璃鱼缸,拳头大小,能让谢霓藏在袖中。
  谢霓又在楚鸾回耳边轻声说了一句话。
  这一次,楚鸾回终于不再犹豫,笼罩二人的鱼缸化作涟漪散去,他最后深深看了谢霓一眼,身影消失在秘境出口。
  谢霓只是静静地立在原处,在剥离了无用的情绪之后,一切都清晰得如水底的黑白卵石。
  他能感受到,远处有一道人影,正从烈火中扭曲地浮现,热流扑在他脊背上,仿佛困兽绝望的呼吸。
  单烽就快醒了。
  在整个求救无门阵中,单烽是唯一的变数,一次一次冲撞着寻找生门,也承受了最绝望的重压。三百世如铅印般镇下来,足够将一个人彻底改变形状。他记得,在最后几世里,单烽终于找回了遗忘的太阳真火,凶性大发,不再做无谓的挣扎,睁眼便用真火灭世,将他困在火牢中,抵死纠缠。
  那简直是世上最让人窒息的情事,火牢中的日夜被无限地拉长,他几乎被磨碎了,融进另一个人的骨血里。
  单烽亲吻着他每一寸皮肤,神情癫狂,却又像在笑。
  除他二人以外的全部世界都消失了。没有那个危机四伏的长留,只有纯粹的爱与恨,在火牢中搏杀。
  他把单烽当做毁灭长留的罪魁祸首,一次又一次引弓射日,却被单烽囚住,陷没在一片血红里。单烽用尽方法,延续他的生命,甚至不惜以血灌顶,但太阳真火的灼烧实在太厉害,他总是融化在单烽怀里。
  单烽一边流泪,一边死死拥抱着他,与他交缠到最后一刻。
  “我又怎么能不知道,你的劫数,因我而来呢?”耳边总是传来单烽的声音,沉沉的,每一个字都被咬碎,“到头来,我也求不得,我也……救不得!”
  最后一次,单烽放开了他,没有再踏入长留。三百世换一世歧途,求救无门阵,终于破了。
  谢霓背对单烽而立,一直到离开秘境,都没有再回头。
  他很清楚,彼此都付出了什么样的代价。他也知道,纵有千难万险,单烽也终能做到。
  踏出秘境后,火海的热浪扑面而来。他仍在干将湖底,大梦初醒,身上残留着太阳真火的气息。却有一串奇异的火雨,穿过各种真火,斜洒在他面前,在岩石上侵蚀出一排小字。
  ——不系舟主人,请小友,于铁舟上一会。
  谢霓抬头的一瞬间,笼罩在干将湖上的禁制被解除了,火海从中分开,透出羲和舫上空的红霞。
  他缓缓前行,一步步踏出干将湖,踏入了羲和舫。
  和单烽的描述不同,干将湖四周一片断壁残垣,冰灵根的气息,与真火狂暴地冲撞,仿佛刚经历过雪练围城。但这地方到处都是燃烧的铁舟,既没有雪练,也没有活着的羲和弟子。
  铁舟越垒越高,渐渐熔铸成一方宝座。
  薄秋雨闲坐其上,披一身绛红文士袍,手边一座茶炉,正在喝茶。等他逼近,忽而向他微微一笑:“我占出赊春耗尽,擅自请你来坐一会儿,小友不会介意吧?”
  “雪练围城你也不管,”谢霓道,“看来羲和弟子在你眼中,也不过是炉柴。”
  “彼此彼此。”薄秋雨道。
  【作者有话说】
  秋衣哥开始敲寡妇门
  第236章 天外锦灰堆
  对于此人,谢霓连一个眼神都欠奉。
  他只是环顾四周,把羲和舫的布局收入心底。
  到处都是狂暴的火灵力。护宗大阵已被撤去,现在的羲和舫,简直像一个巨大的冶铁炉。
  众多铁舟和岛屿熔铸在一处,岸边山峦也不断向火海倾塌,炭火一般,成堆成堆投入其中,轮廓还在不断改变。
  哗,哗——轰!
  火海浪潮,汹涌迭起,如群龙穿空,又从天心轰然砸落。惊天动地的声势中,铁船震荡不止。
  狂潮起落间,干将湖中的东西终于初具雏形,一头高高翘起,铁锈遍布,周身兽首狰狞,仿佛将火海凶兽也熔为一炉。
  整座羲和舫,都在化成一座巨舟,古朴粗犷之气,仿佛旷古而来。
  船头虽高高翘起,直指天心,大半船身却沉没在火海下,被重重铁索捆缚着。
  谢霓已经意识到这是什么了。
  传说中的载日巨舟,就这么出现在眼前,让他身心为之剧震。
  整座羲和舫,竟都是由载日巨舟裂布而成!
  如果他所料不错,羲和舫的护宗大阵,不光为了护佑一宗平安,更为了镇压住这条被肢解的巨舟,据为己有。
  但和后者比起来,前者不值一提。
  显然,现在的薄秋雨认为,召出巨舟的时机已经成熟了。
  “我少时,从先祖秘记中,窥见此船图稿,惊叹不已。”薄秋雨缓缓道,“圣人遗物,夺天造化。羲和日母弹指间造就的东西,却是普通修者千万世所不能及的。”
  谢霓微微抬起眉梢,道:“你的贪心,不下于贪日。”
  薄秋雨倒像听了夸奖似的,笑了起来:“是吗?人能胜天处,也就这一点不甘心了。小友,喝茶。”
  谢霓并未登上船顶,与他保持着十步距离,站在尚且完好的一处小铁舟上。
  他能够俯瞰谢霓,谢霓却并不抬眼。
  薄秋雨屈指一弹,一只素瓷牡丹盏,稳稳地落在了谢霓手背上,却烫出了一小圈红印,谢霓两指一掐,茶盏碎裂。
  “有点烫。”薄秋雨道,“我记得牡丹喜热,你不喜欢?”
  谢霓平淡道:“这些无聊的废话,激怒不了我。单烽就要醒了,你费这么大力气,要做什么?”
  薄秋雨惋惜道:“他要是死在地底,就不必这么麻烦了。”
  “三滴水落地,我要他活着。”谢霓道,“你算错了一次,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
  “受教了。”薄秋雨道,“留给他一场梦的时间,本想与小友叙旧。”
  他伸手解开了文士袍。几乎同一瞬间,谢霓身周影子狂舞,向他轰出,轻而易举地拍在血肉之躯上,让薄秋雨喷出一口血来。
  谢霓的神情终于有了变化。
  他能感觉到,薄秋雨的躯壳,单薄得像一张纸,用不着他全力一击,自己就能碎开,片刻之后,他松开了五指。
  “凡人?”谢霓古怪道,“这就是你的真身?这么多年机关算尽,搜罗灵药,倒把自己喂成了一个凡人?”
  薄秋雨剧烈地咳嗽了一阵,解开了外袍。青年男子的高大身形,尚残存着当年的力量感,皮肤却苍白如垩土,丹田处横亘着一道狰狞的伤口。
  “多谢小友当年所赐。”薄秋雨真心实意道,“不破不立,要不然,我又岂能窥透天机?”
  “你所谓的天机,就是想方设法,让单烽夜变回当年的贪日?”
  薄秋雨含笑道:“我只是看厌了这里的晚霞。”
  他伸手一拨,船上散布的火星子,就围绕着谢霓缓缓旋转起来,明明灭灭,犹如烛龙睁目。
  不知他使了何等术法,遍布羲和舫上空的红霞,越来越低,仿佛在向二人靠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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