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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2章

  他毫无预兆地动了,劈手从芭蕉树下提起了一道人影,那人一身的雨水,都簌簌的抖落下来,不无惊恐地望着他。
  “谁放你进来的?”单烽厉声道,在看清对方的一瞬间,愣了一愣。
  “谢不周!”少年道,抬脚猛踹芭蕉树,“快出来,快出来,都怪你出的馊主意,有难同当!”
  这时第二道人影,也从芭蕉树后钻了出来,朝单烽从容地行了个礼:“这位将军,我们是素衣天观的弟子,也是长留的宗室子弟,各自袭了爵位,将外出赴任,特来向殿下拜别。我的朋友,不好意思直接向殿下通传,一直拖到了下雨的时候,在檐下躲雨。惊扰了二位,实在抱歉。”
  小将军的脸微微涨红了,单烽这才松开,把人放回地上。
  谢不周瞥他一眼:“猴子屁股,到你了。”
  “你才猴子屁股!都看到殿下了,要不我们走吧。”小将军道。
  “你不邀请殿下骑风骥了?”
  “你挑的马,你说了算。”
  两个脑袋窃窃私语中,又叠在了一处,不时偷偷瞟谢霓一眼。
  单烽看向谢霓,后者眼中也有好奇惊异之色,显然没有遇到过同龄人如此直白的示好,下意识地摇头。
  “为什么不去?”单烽问,“你做的事,件件都有目的,最是累人,敞开心思,念头就通达了。”
  他自己不反感这两个少年,谢不周以后更是谢霓的近臣。谢霓心中的羁绊越多,就越不会轻飘飘地飞走。
  于是他抓着谢霓,把人举起来一点儿,晃了晃,道:“你们殿下允了,我来替他牵马。”
  “单烽!你松手!”
  三匹风骥凌空跃起,通体雪白,淡月微云般,自微雨中,出长留宫,奔往翠幕云屏。
  谢霓骨子里好胜心极重,又是最少年意气的时候,一骑上马,就狂催风灵力,衣袂猎猎翻飞,一转眼,人就不见了。
  两个少年同样周身灵力涌动,策马狂追,雨中并驰,慢慢分出了先后,小将军还未披上甲胄,不时回头看一眼,冲着不周露出雪白的牙齿。
  “再不快点,殿下都没影了!”
  不周抬手一道风鞭,抽在他的马屁股上:“我为你助阵?”
  单烽牵马是牵不成了,心中却有了一丝奇妙的预感,不知不觉,走到了灵籁台下。
  这个地方依旧让他不敢抬头,不愿回想。
  可半空中却传来一缕极轻的笑声。
  “我学会御风了,抬头,单烽!”
  【作者有话说】
  天天被犼子口水洗澡
  第218章 魂悸魄亦惊
  单烽很久没听到过他的笑声,不由愣了一下。
  印象里,谢泓衣至多怒极而笑,眼中恶意闪动,美则美矣,却让人心里发寒。
  但现在,却像有一尊镂空的象牙菩萨像,半空中晃荡着,小小的银铃在其中碰撞,不知有多么自在。
  不管往后会发生什么,有这一刻,也就够了。
  他深不见底的不安,被填平了一角,这才慢慢抬起头来。
  长留苍青雨,浸湿翠幕峰。那道银蓝冕服的身影,在半空中倾身而下,衣袂飘飘,黑发在身周萦绕,手诀变换时,身形就在风中起落,乱流也如罗带般轻盈。
  本就该这样,长留的风,怎么能是束缚住谢霓的东西?
  这一次,谢霓并没有驱散那些絮花,而是任由它们披了满身,为银缎滚了一身绒边。
  他俯向单烽,衣服湿透了,眼睛却格外明亮,那种得偿所愿的快乐,几乎溢出来了。单烽看到他鬓边的雨雾,笼着一小簇格外晶莹的絮花,不由伸手捻了一把。
  湿绒绒的。
  “我做到了。”谢霓喃喃道,“我方才纵马的时候很开心,什么也没有想,反而做到了。”
  单烽看着对方的眼睛,道:“你什么都不用做,就很好。”
  他伸出手,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强硬地把人拖进怀里。
  而是托住了谢霓冰凉的指尖,谢霓悬在风中,若即若离,他不知道自己托住的是一团丝云,还是梦中的幻影。
  “最后一次,”单烽道,“我会听从自己的心意,无论如何,都会保护好你。”
  眼睁睁看着谢霓,向命运中沉去,他做不到,也不舍得。
  “你在向我还愿吗?”谢霓道。
  “是,”单烽像初见时那样,单膝跪在地上,道,“每一天,每一夜,我都被业火烧灼,只有你能解我身受的痛苦。我这么碰你,亵渎你,你不觉得恶心吗?”
  谢霓轻轻道:“你这个人,虽行恶事,是个混账东西,但有时也不坏。再敢擅闯我的寝殿,我就把你倒吊在灵籁台上,看你长不长个子。”
  单烽被一种矛盾而激荡的情绪填满了,嘴角忍不住上扬,喉口却一阵阵发酸。
  他的神情应该是极为恐怖的,谢霓一惊,在被他扯住之前,已掠进了风中。但单烽还是抓住了点儿什么,一点淡淡的指影,还呆呆地圈着他的小指,主人都跑了,也不知道放开。
  单烽立刻用小指,和它勾了勾。
  “你的影子在挽留我。”单烽笑着道,“跑什么?我不擅闯,我拉钩说好了,明晚还过来。”
  絮花如帘,劈头盖脸地射向了他。
  --
  长留雨声未歇,入秋后,树影更湿浓,如在窗上侵出一片绿锈,不见人处极为阴凉。
  灵宸殿深不见底的廊庑殿阶,一层层地抬升,直至御座,都笼在这铜锈深处,一片亘古的铜光中。忽有惊雷掠窗,电如白虹,将巨殿屏风轰然照彻,隐在黑漆中的螺钿随之一闪,仿佛剔亮了苍白的眼珠。
  殿内没有点灯,长留王微微弓身,一手抵着御案,另一手执一张药方,两列素衣高冠的道子,沉默地列在阶下,没有人抬头。
  但御案上富丽精工的螺钿,又隐秘地闪烁着他们的目光。
  长留王两颊微微凹陷,眼珠里一片枯涸的死白,骨相尽显时,脸上威严决断之色更重。
  看了足足三遍后,他将这药方压在案上,咳嗽一声。
  立刻有近侍为他捧来热茶,又披了衣。
  “王上,药修已在候着了。”
  “无妨。太素静心方的积寒而已,让他退下,今夜不必请脉。”长留王道,“你们深夜前来,就是为了让我看这一份药方?”
  队首的素衣道子,臂挽一盏熄灭的碧纱灯,行了一礼,道:“王上还在倚重玄天药修?”
  长留王神色不明:“天妃有孕后,玄天药盟与我长留境重新开始走动,再叙姻亲之好,天材地宝源源不断地运来。这一份是万里鬼丹亲手拟的安胎方,我已看过,着医署反复查验,精妙至极,实为呕心沥血所作。天妃的身体康健了不少,万里氏兄妹一片深情厚意,使人感怀。”
  “请王上遣返这些药修。涉及私隐者,一概诛杀。”
  “哦?这是你们观主授意?”
  “观主闭关中途,忽而降兆。絮花染血,死劫将至。”
  又一道惊雷掠地,长留王苍白的眼睛里,也有淡银色的电光伏窜,仿佛无数隐秘的裂隙,终于从深水中浮现。
  “劫从何来?”
  “千丝万缕,纷纷难解。”为首道子道,“王上向来不喜万里鬼丹,为何在此时,放任他联络天妃?”
  长留王缓缓道:“我要看看,他到底敢做什么。”
  “王上执意迎娶外境女子,非卿不可,却久无所出。十八年前,万里鬼丹自犯渊潜入长留境内,于冰云殿私会天妃,意欲带走天妃,不知为何放弃了,却一夜未出。”那道子终于抬起头来,直视长留王,“天妃很快有孕,于次年诞下太子霓,这是长留千载以来,从未有过的事情。”
  砰地一声,长留王将案上书册,全数拂落在地,脸上不见怒意:“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
  所有道子同时行礼,态度恭谦,素衣在电光映照下,却如刀锋出鞘。这种不妙的态势,先惊动了侍立的宫人,手一抖,空茶盏砰地一响。
  长留王白森森的眼睛,斜剔了他一眼。
  内侍脸色发白,两只手血色尽褪,悄悄地退到了屏风后。
  道子道:“素衣天观上下,无人敢质疑天妃。但万里鬼丹,不可轻纵,否则后果不堪设想。请王上,代天妃,与万里鬼丹断绝往来,莫让长留祸起萧墙。”
  长留王向阶下倾身,目光在那一张张熟悉的脸庞上逡巡,喜怒不辨:“十八年前的事,你们是从何得知的?”
  --
  “天妃怀上二殿下后,药盟使臣频频来信,灵药珍宝流水样送来,都快压过王上的赏赐了。刚刚又有车队从翠幕云屏过来,这样的兄妹情谊可真让人歆羡!”
  “还记得天妃刚嫁来的时候吗?王上执意要迎娶外境人,还是漪云境来的,连素衣长老们都惊动了。天妃那么好的人,行事利落,修为又高绝,每逢凶兽出渊时,都亲自持双剑与之对战,还广行善举,灯影法会时,舍了和王上的团圆,亲赴王城之外,施粥赐福,我儿时住在城郊,就曾受过她的布施。可到底还是受困于子嗣,郁郁沉寂下去,多年不出宫禁了,生下小殿下后,身体更是亏损。如今母族势力大起,万里宗主天下扬名。她也怀了二皇子,真是灵籁在上,护佑天妃苦尽甘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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