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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7章

  更不要说本就翻腾的识海,无尽的恶念彼此碰撞,每一下都伴随着彗尾般的白光。
  不行,头好痛,就要炸开了——
  日母凌空伸出一掌,掌心有如小山。
  犼身跳进她掌心,痛苦至极地翻滚。
  羲和道:“我儿何苦!我也难辞其咎,不该妄图让你能以人身活下去。你远比凡人更偏激多情,哪怕一时间镇住,太阳真火也终会被你召出,直到把你烧成灰烬——罢了,我们母子二人,自此便沉睡在地底……”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沉。
  一股强烈的困倦,席卷了单烽的全身,仿佛连剧痛都远去了。
  他无比清楚地意识到,日母说的是真的。
  这一次沉睡下去,他不会再有为人的机会。
  不!
  指爪一屈,有一点冰凉的气息,触到了胸口上。
  是什么?一定是他最想要的东西。
  单烽充血浑浊的瞳孔猛地一缩,用爪子奋力扒拉起来。
  哐当。
  那一枚银钏坠在日母掌心里,泛着冷冷的银光,巨犼鼻子里喷出一股烈焰,猛地把鼻子尖顶到了银钏里,拼命嗅着上头淡淡的香气。
  不够……还不够……
  银钏很快在烈焰里变形,眼看就要缩成一点水银珠,巨犼大叫一声,一口将它含在了舌下,发出心痛极了的咕噜声。
  谢霓!
  这个名字终于从烧红的识海里,劈出一线清明。
  对……他要出去!他不甘心……不甘心在终于触及对方的时候……在猜疑最盛的时刻死在这里,他不相信自己得到的都是假的。
  决不能放任自己爆裂开去,一定要……控制住!
  那心绪极为强烈,竟让他身周的烈焰,向着体表回缩了一下,正是这一丝退缩,让单烽涌起了疯狂的念头,驱赶着它向经脉烧去。
  那是常人绝难想象的,经脉被摧毁又煅烧的剧痛,若不是他曾有过锻体为犼的经历,只怕早已失心疯了。
  “旁人千年修道,我才只此一世啊!我要去见他……我不悔!”
  --
  石窟里。
  影线躺在地上,还没消散。
  残影伸出五指,呆呆地看了看。
  它本是谢霓的一缕神识,被强行剜了出来,心性极其幼稚,脱困的第一时间,只想把薛云撕碎了。
  可薛云死得太干净,连一撮残灰都没剩下,纸鸢断了线,倒不知往哪儿飞了。
  自由了?
  来自天火长春宫的零星回忆,还在烧灼着它。
  痛苦、仇恨、无能为力的癫狂……没来得及冲出那场火雨,又一头撞进了漆黑的酒壶里,遭受另一场不见天日的折磨。
  这地方到处是火,蒸腾的白烟让它抱着头,断断续续地惨叫着。
  地面震动。
  单烽的身影慢慢浮现,眉心泛着不正常的赤红,霎时间,一股恐怖的热浪冲进了石窟。
  残影发出委屈极了的叫声,在石壁里乱撞,终于找准了方向,箭一般疾射过去。
  好烫!
  回去——
  要回去!
  来自本体的吸引力如此强烈。
  它在热浪前奔行。
  这幅伤痕累累的残魂,忽而在某个时刻感到清凉,纵身一跃,身形急急缩小。
  白骨庙中,谢泓衣半跪在地上,披着一身残败的紫薇花,一动不动,从鼻梁到下颌都蒙着一层春冰般静默的薄汗。
  炼魂珠滚到他身前,不动了。
  他心中没有丝毫快意,只是异常疲乏。
  他不会遂薄秋雨的意。
  薄秋雨要杀的人,他必会留下!
  他抬起手,按在了火狱紫薇上,影子覆盖在燕烬亭身上,炼影术开始飞快运转。
  正全神贯注时,他有所感应,抬起一手。
  白骨庙墙崩塌,残影如脱兔般一跃而入,将细小的手指抵在他掌心,挤入他的身体。
  仿佛和十年前最无望的自己对视,他看到那道蜷缩在烈焰里的影子,是怎样艰难地撕下了自己的一角。
  为了取得炼影术而做的一切,他从来不后悔。
  身体最血肉模糊的一部分,终于被彻底拼合了。
  谢泓衣身形一震,大量属于残影的回忆,冲入他识海中。
  他像是被捏成一团,塞进了酒壶里,酒壶上遍布的禁阵,让每一次细微的动弹都受尽折磨。
  不时有尖长的舌头,贴着壶壁伸进来,恶心的畜生味儿,一股股浇在他身上,却没有任何闪避的余地——
  谢霓的眉峰轻轻动弹了一下,一手按在肘上,转动银钏,压平心绪。
  残影的回忆太过混乱无序,他试着沉进去,却一阵眩晕,说不出的恶心。
  薛云。血肉泡影。薛云用残影杀了金多宝?
  还有——
  一缕不祥的战栗感,突然沿着脊背窜了上来。
  他用力捏了一下眉骨,却发现自己的皮肤竟然在细微地震颤。
  头发丝……齿关……像是动物面对未知恐怖时的本能反应,在身体察觉到风暴的气息之前,绒羽已经在战栗了。
  地面在动?
  啪嗒!
  视线之中,一滴汗珠沿着鼻梁滑落,坠在地上。
  薄秋雨那则预言的阴云再度袭来——三滴水声过后,你身边的所有人都会死。
  在这一刻,他突然明白了这句话的意思。
  谢泓衣没有回头。
  他的身影被更庞然的黑影笼盖着。单烽就站在他身后,体表没有泄露半点儿火气,甚至称得上平静。
  “霓霓。”单烽古怪道,“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第186章 戮心火
  谢泓衣没有回答。
  炼影术运转到了关键时刻,整座白骨庙里,都充斥着他的影子。
  一盏灯笼悬浮在半空,梦灵官三个字逐渐浮现。
  影傀儡之术,他已经用过很多次,只要对方亏欠于他,且重伤濒死,他就能把人炼制成傀儡。
  灯笼明明暗暗,影子在他衣袍间呼啸。
  不远处,燕烬亭还坐在紫薇树下,眼观鼻,鼻观心,大半身体都被影子笼罩,只是丹田处,飘出了一缕缕灰烬。
  那是神魂被抽离后,丹鼎失去了控制,所引发的自燃。
  谢泓衣飞快捏诀,面容笼罩在剧烈的光影变换中,仿佛菱花镜陡转,在一明一暗中,透出残忍的意味。
  砰!
  他单掌击地,身形一晃,唇边渗出一丝鲜血。
  没成型的梦灵官灯笼跌落在地,立时消散,影子失控四散。
  失败了?
  难道是因为魂魄不在体内?
  不对——
  谢泓衣试着动了动五指,感应着从影子另一头传来的某种力量。
  可还来不及多想,燕烬亭的身形就往前一倾,轰然化作了飞灰!
  火狱紫薇剧烈震颤,紫薇花已经彻底开败了,残英皆被吹落,只剩下如铁的枝干笼罩着谢泓衣,那竟然还是个环护的动作。
  白骨庙中,无花树下,他黑发萦身,仿佛天生是色欲的化身,令人爱之欲其生,恨之欲其死。
  这一切都发生在瞬息之间。
  快得让人无从反应,或者——根本不忍细看。
  单烽伸手一抓,只有零星的紫薇花从指缝里穿了过去。
  其实,以他的反应速度,完全能够把那盏灯笼打落,或者打断谢泓衣的手诀。
  可在潜意识中,他始终不相信谢泓衣会做到那一步。
  直到最差的结果,带着令人悚然的寒意,从他骨缝里穿了过去。
  他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哐当。
  一直以来,锁在他喉骨上的赤弩锁,突然松开了。染血的金环滚落在地上。
  金多宝化作血肉泡影,燕烬亭同样变作飞灰。
  能够制衡他的羲和首座死尽了。
  可这并不意味着解脱。真正让人窒息的牢笼,从这一刻起,降临在他身上。
  哪怕是刚刚濒临爆体的时候,他都没这么绝望过。
  “谢、泓、衣!”
  谢泓衣终于正眼看他。
  那眼神异常幽黑,带着点说不出的怜悯意味。单烽却没有解读的力气。
  “解释。”
  谢泓衣下意识地,想摸摸眼前人的头发,指尖一顿,又停住了。只留影子静静萦绕在单烽脚边。
  很轻的触碰,单烽却如遇蛇蝎一般,往外迈了一步。
  两个人同时愣住了。
  这是单烽第一次排斥谢泓衣的触碰。可他心里却更是一酸,仿佛被冰冷的软刀子刺了一下。
  他恨这无情物,偏偏还有柔软的时候,不肯给他个痛快。
  “他的确死在了我的手里。”谢泓衣垂下眼帘,道,“单烽,我知道你很难过,但如果你还有半点理智,就先离开这个地方。否则——”
  “否则什么?”
  谢泓衣道:“身在局中,你会死的。”
  “哦,”单烽道,“那重要吗?燕紫薇死了,下一个,不就该是我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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