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2章
   
         
   
   
     单烽刻意地笑了一下,眉毛挑衅式地舒张,当着他的面,抓住了谢泓衣的手。后者倒也没挣开他,衣袖静静交叠在一起。
  “客随主便嘛,我的意思,就是霓霓的授意。”
  万里鬼丹的眼皮一跳,盯了这两只手片刻,脸上色变:“倒是和你母亲一般的眼光!我倒不知道,我妹子还生了个闺女?”
  单烽道:“原来万里宗主当年就是这般祝福令妹的。实不相瞒,我和霓霓的确是红线相牵的一对佳偶,舅舅既然来了,也喝一杯茶再走?”
  茶伯压箱底的名茶,自是一股扑面而来的异香,连他闻了都口舌生津,万里鬼丹却无动于衷。
  万里鬼丹冷笑道:“你管谁叫舅舅,你也配给我敬茶?”
  单烽的拳头紧了一下,道:“早就听说万里宗主的厌食症,是当世头一等的不治之症,如今一见,才知道什么叫医者不自医,果然敬酒罚酒都不能入口。”
  他心道,这老儿倒是能装。秘境里,玄天药盟精心栽培的螯足肉果,可都供了这老饕了。
  这会儿摆出一副牙疼相,给谁看?
  谢泓衣轻轻道:“荤素不忌,是该堕入饿鬼道。”
  万里鬼丹幽幽道:“吃过天下第一等的美味,旁的东西又怎么能入口?”
  那一刻,谢泓衣霍地抬眼,眼中的杀意有如实质!
  万里鬼丹鼻翼轻轻抽动了两下,冷不丁道:“什么东西这么香?”
  第二个小童正捧着碗冰馄饨路过,却被万里鬼丹劈手躲过,一口饮尽,又三两下把馄饨嚼碎了,侧眼看向单烽。
  小童吓坏了:“谢城主,铺子里又闹鬼了,可怎么办啊,这是别的客人点的!哎呀,那位客人呢?刚刚还在的,穿着白袍子的!”
  角落里的楚鸾回按住流血不止的右手指尖,飞快化作暮春草,缩回了影子里。
  掺在馄饨汤里的那点儿血,转眼就被吞入腹中。
  ——还惦记着绝世无双的美味?我替你想起来。
  万里鬼丹苍白的脸容立时泛起鲜明血色,甚至毫无仪态地舔了舔唇角,这倒不是做给单烽看的,这么多年了,他的舌尖终于尝到了如此充盈的鲜甜感,仿佛最嫩的髓子在口中化开,把世上一切珍馐都衬成了硬柴,却又转瞬即逝,仿佛只是一场幻觉似的。
  有意思。
  他闭眼片刻,向单烽冷笑一声。
  ——操!
  怎么这些木灵根,一个两个的,都这么想让人劈了当柴烧呢?
  单烽都压不住火气了,谢霓不动声色地按住他衣袖,道:“我想起来了,母妃只有在逢年节关头,才会向我叮嘱万里宗主的名讳。”
  就这么一句话,却让万里鬼丹的神色奇异地和缓了下来:“哦?”
  谢霓缓缓道:“母妃说,年节莫提这几个字,会惹父王不快。”
  万里鬼丹瞳孔一缩,颊上肌肉不受控制地抽搐了一阵,道:“你倒是乐意护着他。”
  【作者有话说】
  大舅的一生之敌,恋爱脑……[可怜]
  第150章 昔年死灰对槁木
  单烽道:“我和霓霓相识的时候,还不知道万里宗主这门亲戚。”
  万里鬼丹道:“薄秋雨知道这件事么?”
  果然!
  这老鬼挟恩图报,拿准了他的软肋。
  早年单烽照着万里鬼丹的药方子找药,每一株都生在绝境,把他往死里折腾。他并无二话。
  薄秋雨丹田处的伤势,始终横亘在他和谢霓之间。
  但有天火长春宫一事在前,他心中滋味就难以形容了。
  舫主到底……知道多少?
  他下意识地抓紧了谢霓的手,一贯的玉瓷冰凉,却又仿佛一触即碎。
  万里鬼丹很轻地冷笑了一下。
  这对舅甥,眉梢的一点儿冷诮,倒是很相像。
  只是谢霓心思静而深,单烽唯恐他闷坏了,而万里宗主却是万事皆不顺眼,两只眼睛跟凿子似的到处挑剔,单烽一看到那笑,脑中火星子砰砰乱窜。
  但一码归一码,还真是他欠下的,发作不得。
  万里鬼丹意味深长道:“薄秋雨,禀赋是差了点,出身也卑微,却最有登仙之望。”
  出身卑微?禀赋低劣?
  薄秋雨是老舫主的儿子,父子间虽不太亲近,却也不妨碍他早早地手握羲和舫,一手建起仙盟。
  论出身之显赫,论功法之独步,当世无人能出其右。
  单烽对这位师兄最初的印象,就是望楼上无尽的火雨。
  万千股熔岩顺着檐角淌落,仿佛赤红的更漏,点滴到天明,反而闹中见幽静了。
  薄秋雨头戴烛龙步摇冠,披一件绛红的文士袍,虽也是火灵根一贯的高大身形,奢丽之中,却别有一番温文端正。
  单烽当时年少气盛,真火又是一等一的强横,天王老子来了都得烧一把胡须,被领着拜见这所谓的大师兄,未免没有一较高下的意思。
  他立在门边,一拱手,两指向掌心一划,一道火墙拔地而起,直冲薄秋雨周身而去。
  可薄秋雨只是席地而坐,拿一根木枝,拨划着地上的残灰,把火星子一颗颗地按灭。
  “是师弟啊,禀赋不错,难得的红莲业火。”薄秋雨道,面目都在烈焰蒸熏中模糊了,扬起一个笑,却连起身的意思都没有。
  “你在干什么?”单烽皱眉。
  “算。死灰何时能复燃。”
  单烽从小被和尚逼着念经,最恨神棍,道:“为什么不迎战?你的真火呢?”
  薄秋雨拨了拨火星子,道:“这就是我的真火。”
  他说话不疾不徐,尾音咬字颇重,像是讲学惯了的文人,使人不得不信服。
  单烽生出自己在欺负残废的错觉来了,便挥手撤去了火墙。
  太怪了。
  薄秋雨照着羲和的规矩,穿了一身的红,相貌是高鼻深目式的俊朗,眼珠却透出幽幽的青瓷色,竟像是掺了天夷境的异域血统。
  额心本该有一颗观音痣,可惜落歪了,栽在眉峰尽头,清而不正。
  倒是应了他的名字,水火相融,冷热参半,火海中的一场潇潇秋雨。
  “你这……这小棍子,”单烽难以置信,“这是你的真火?要不,你跳进干将湖里,重修吧?”
  薄秋雨道:“这是燧木。从前,燧皇见有鸟啄击燧木,枯木上迸出火光,因而得道。我用它来拨弄死灰,千锤万凿,焉知不能复燃?”
  单烽没听懂。
  薄秋雨的真火,就是一捧埋在灰烬里的火星子,极其微弱。但谁敢看不起灵烬衍天术?
  后来他和师门众人都混熟了,并肩打出了过命的交情,对这大师兄的印象,就剩了一个字,懒。
  薄秋雨号称羲和舫里唯一一尊卧地佛,能坐着绝不站着,能拿一个眼神消解的争端,绝不多动用一根指头,大不了让火树银花漫天飞。
  他的全部心力,都凝成锐不可当的一束,投在灵烬衍天术中了,那一捧死灰,终于在他手中化作周天星辰,爆发出可怖的力量。
  放眼整个仙盟,薄舫主灵烬衍天,燧木洗心的往事,早已成了一代传奇,甚至因而冒出了数十个苦修宗门。
  单烽亲眼见过这一段往事,自然更知白塔湖那一掌是何等的残酷,但听万里鬼丹的口气,背后甚至有更幽暗的往事。
  万里鬼丹道:“你不知道?你们舫主是在雪练堆里出生的,生母是个低贱的水灵根炉鼎。当时雪练被打怕了,费心设计你们老舫主,弄出这么个孽种,当杂役养着,只为了一件事——拿他当诱饵,活捉了羲和一个首座。”
  单烽的脸色变了。
  这几句话里,涉及薄秋雨本人相当晦暗的阴私,甚至是极深的耻辱,作为师兄弟,他是绝不愿意去听的。
  他掌中谢霓的手指也轻轻颤动了一下,勾住他虎口,这是发怒前的预兆了。
  “炉鼎,”谢霓道,“不也是因某些人的私心而炮制出来的么?”
  单烽道:“就是,还拿小孩儿做饵,倒是雪练一贯的下作行径。”
  他心中一沉,已经意识到薄秋雨当年的处境了。
  老舫主薄开阳,一身真火霸道无匹。单烽小时候久居佛堂,得他教诲的时间不长,但脾气相投,臭毛病也如出一辙,颇像是一对貌不和而心和的父子。
  可惜的是,薄开阳生平战功无数,最后却死于真火失控,走火入魔。
  和暴脾气一样出名的,就是一个义字。羲和上一代的首座,无不是他过命的兄弟。
  要是薄秋雨真做了诱饵,害了他的好兄弟……他必会杀了逆子!
  单烽道:“我只知道他们父子不睦。”
  万里鬼丹古怪道:“不睦?薄秋雨被雪练大大方方送了回去,身上还带着个发光的眼睛印记,到处窥探,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是雪练细作,是叫——对,叫融雪印。
  “雪练留下那首座一条命,千刀万剐地折磨着,放出话来,百日为期,薄秋雨多留一日,那首座才能多喘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