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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6章

  “看吧,她神魂还在里头睡着,能感觉得到。”单烽道。
  惠风扇了自己一巴掌,呜呜道:“我成日巡街,就在我眼皮底下,怎么会……我真该死!”
  单烽道:“你都多久没敢认真看她了。对了,她儿子包小林,还挺聪明的,笨的那个是雪牧童,不是你教不会。”
  惠风勉强笑道:“我说呢,一点也不像她。”
  这头,单烽心里不安,匆忙回府,还没来得及进寝宫,阊阖那头便传话过来,城主有事支派。
  楚鸾回这小子也是能顶事的,谢泓衣交代的事,竟真在第三天夜里办成了。
  他赶去楚鸾回处把事办妥了,满身草叶梗子地赶回来,又来活了——叫他盯着不周审人,从碧灵嘴里撬出瘟母血的解法。
  单烽意识到不对,一把抓住阊阖:“这是想方设法支开我呢。你去看过了?他真没事儿?”
  阊阖诧异道:“单兄弟这样问,莫非城主受了内伤?”
  这是一无所知了。
  单烽转念,碧灵狡猾,未免夜长梦多,还是得去一趟。
  马厩底下设了一处暗牢,四五个静息阵层层压盖着,也镇不住里头断断续续的惨叫声。
  玄铜闸门四周贴满了血淋淋的状纸,单烽一眼看去,各种上古时的酷虐之刑,一条一条地叠压着,光看着便令人透不过气来。
  单烽看那朱笔字迹颇为挺秀,微一讶异,他原以为不周是个倒霉遭了雪牧童的相马师,如今看来,难道还曾是长留酷吏不成?
  他进地牢时,碧灵还歪坐在圈椅里,在青娘壳子里顾盼生姿。
  不周在她对首,颇为阴沉地坐着。
  单烽见地牢里别无旁人,倒是稀奇了,哑巴审人,岂不是大眼瞪小眼?
  他轻手轻脚地进门,比了个噤声的手势,不周当即移开了目光,只这短暂的一抬头,却令碧灵娇笑一声,道:“小郎君,你弓腰驼背的,我还道是阴沟里的臭虫呢,灯下看来,竟还有几分姿色。”
  长留出来的,就没一个姿貌下乘的,只是单烽见多了不周阴沉驼背的样子,难得见他正面示人,竟然很是清秀斯文。
  碧灵眨巴着眼和不周对坐,一片沉闷中,从镣铐里伸出一只纤手,便勾住不周的下巴,笑吟吟道:“小郎君,你闪躲什么,也不说话?哎呦呦,倒是水葱一样俊秀的人物,不像那个姓单的,凶得让人心慌。你们城主放着你不来尝鲜,怎么就好那一口?难道是镜子照腻了,便看上莽汉了?”
  单烽脸色猛地一黑,盯牢了不周。
  碧灵手指都划到不周唇边了,后者忽而将唇一张,露出里头一截枯萎的断舌来,雪练的术法萦绕其上,化作一根根扎透舌面的粗短冰针,又贯通两腮,马嚼子似的,不知生受着多少折磨。
  碧灵反而咬着下唇吃吃地发笑:“原来是那小矮子的人哪,我说怎么一股马骚味儿,可惜了,姑奶奶不收媾马奴。
  不周眼里闪过一道厉光,从墙上取下了一截断舌——那也不知是从谁口中生抽的,还如活虫般红鲜鲜地蠕动着,塞进口中,便被冰钉牢牢勾住了。
  不周以沙哑怪异的声音道:“畜生道?”
  碧灵拍着胸口道:“小畜生的东西,可吓人啦,抓着你这么大个人,往里头一塞,嘿嘿,便是千百世地做猪猡,再也变不回来咯。”
  不周道:“解法是什么?”
  “解法,你问我?”碧灵笑嘻嘻道,“你看姑奶奶这张脸上写着冤种么,别白费力气了——”
  话音未落,不周已掸开一只针囊,抽出一把通体幽绿的细长铁锥,向青娘身上伤处一捅。
  里头的碧玉观音当即尖叫一声,要向皮囊里乱窜,却被铁锥钉死不放。
  “啊啊啊啊!死人,畜生,王八羔子,你敢动老娘!”碧灵厉声道,“你只管招呼,雪练里就数我的嘴最严实,今日你要是能撬开我这张嘴,我管你叫爹……啊啊啊啊!”
  它越骂越难听,叫声如杀猪一般,单烽忽而道:“每个雪练的功法都是绝密,泄露同门功法,雪灵也不会饶它。”
  碧灵被他突然出声吓了一跳,扯着眼睛看他,一面惨叫一面怪笑:“你既知道,老娘今日还真躺这儿了,滚刀肉哪个不会做。”
  单烽居高临下道:“旁人的功法你不知道,那瘟母血呢?”
  碧灵哽了一哽,流露出看疯子似的眼神。
  单烽一笑,道:“明日雪牧童回来,知道你泄露他功法,会将你卸成多少片?你犯了大忌,又落在他手里,雪灵还会保你死而复生?”
  碧灵尖叫道:“我什么时候泄露了小畜生的功法!”
  单烽道:“雪牧童的邪术,不止一种。扔进畜生道,过了轮回,便无解,这是你说的。可话又说话来,城里这么多猪人,他可忙不过来啊,既然没过畜生道,香饵雪变的畜人,是能解的。”
  碧灵声音都变了调:“你胡说,是你瞎猜的!你根本不知道解法。”
  “只要不吃香饵雪,就会慢慢变回来。”
  碧灵反而冷静下来,笑了一声:“可他们爱吃啊,你拦得住?”
  “你说,”单烽道,“你被抓去一晚上,城里的猪人重化为人,雪牧童会猜是谁泄的底?”
  碧灵道:“少来诈我,要解术?白日做梦。”
  单烽只是抱臂笑了一笑,卸了静息阵,外头的声音狂涌而入,缺少了猪人哼哼唧唧的哀嚎。
  三日已至,影游城中各处地窖都被打开了,窖中的兽肉却是腐烂的。
  又是雪练天雨三牲的把戏,本该给人迎头一击,使人坠入彻底的绝望中,可它们颅顶上却各插着一枚药师针,散发着一股极其清澈温暖的香气,仿佛禾麦饱熟,晒于场院。
  与此同时,传向各处的,还有一道来自城主府的谕令。
  “取针,以人养药!”
  药师针插入颅顶后,便长出了稻穗。
  穗中仅结一粒金黄的稻子,足有船身那么大,砸在地上,绵糯的香气立刻充斥满室。
  不论修者还是凡人,都扑过去大口啃食起来,仅仅一口,就带来久违的饱胀滋味。
  三日工夫,楚鸾回不眠不休,当真从药典中寻出了压制之法。
  仙禾,清肠稻!
  粒大如船,清胃润肠,一口可抵数月之饥。
  单有方子还不够,他手头并没有清肠稻的药液,能种出此稻来,少不得同行相助。
  药行巷中,楚鸾回微微一笑,拖着一颗清肠稻进了孙氏药堂。
  孙药仙依旧不待见他,拄着铁拐,背身而立,鼻端却一抽一抽地,已被香气勾住了。
  “我来还稻,多谢孙药仙,肯把珍种借给我。”
  孙药仙皮笑肉不笑道:“残种罢了,我若吃了,也只能活我一个。若你那怪法子不见效,你还欠了老头子我一条性命。”
  楚鸾回笑吟吟道:“药仙高义,舍一稻而救一城。”
  孙药仙教他奉承得,连白须底下的皱巴巴的老脸都开始泛红了,只将袖子一甩,哼道:“药人之法,也不是全无可取处。勉强算是对症,可治标不治本!”
  楚鸾回笑了,眉宇间仍有凝重之意:“是,压制罢了,要想彻底了解此事,还得杀了施术人。不过我想,谢城主应当已有了决断。”
  地牢中。
  单烽道:“外头的景象,拿留影符录下来了?”
  不周点头。
  “碧灵的口供?”
  不周道:“照你说的,分段录。”
  单烽道:“调转次序,掺和掺和,把骂娘的那几句也放进去,什么小矮子小畜生,挂在城头上,雪牧童一回来就放给他看。”
  他用心之恶毒,几乎令碧灵尖叫起来,这一次却多了三分畏惧之意:“口头把戏,你想吓唬谁?”
  单烽接过锥针,在碧灵两边脸颊上拍了拍,道:“识相点。解药。办事不力和背叛雪灵,你选?”
  过了片刻。
  不周找药修来验货的时候,单烽已扬长而去。
  他早将寝殿视□□巢了,一想到这共处三日的帷帐里,还残存着两人的余温,就连远远望见飞檐都觉得亲切,恨不得连殿门上的钉子都挨个亲过去。
  正大步直行时,天上落下一套袍服,被他一把抓住了。
  阊阖就蹲踞在回廊顶上,谨慎地看着他。
  “你们见到雹师了么?”
  “见了,放心,会收拾他的,”单烽抓过衣裳一掂,“这什么?给我的?”
  阊阖道:“城主说你淋了雪,别带进殿里,先洗沐。”
  就这临门一脚,单烽如何肯罢休,摆手道:“我先看看他。”
  阊阖道:“城主叫天衣坊专门替你做的衣裳,你不试试?不洗沐,会弄脏。”
  单烽霎时间眉开眼笑,凶兽得了香饵,什么都能忍了。
  他在风雪里跑了这许久,确实是浑身不爽利,冲去汤池里痛痛快快泡了一番。
  说是汤池,实则是谢泓衣见一个木桶盛不下他,索性派人将府里的水池凿开了一大片,爽朗开阔,极合单烽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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