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他伏低脊背,铜镜只映出两只眼睛,满捧冰下毒火,在眼眶深处幽幽燃烧。
  这样子,人不人,鬼不鬼的,卑鄙下贱,谢泓衣说他沐猴而冠,看见的想必就是这一幅影子。
  “恶心……想吐么?”一想到谢泓衣神情中冰冷的厌恶,他便笑倒在桌上,借着桌角去磨蹭肩胛骨,“被一只毛畜生骑,连挣开的力气也没有……长留的太子啊,你也有今日……不,是昨日,可惜,可惜!我做不回人了,你也休想回到当年!”
  他一颗心砰砰地急跳起来。
  为了混进影游城,他故意让单烽封了真火,脆弱的血肉之躯,时刻暴露在危险中,却让他感到久违的刺激感。仿佛皮肤被活活剥去,鲜红血肉尽数暴露在外,一切的感知皆如此敏锐,连着七情六欲都炽盛起来。
  “你怎么不说话?”他忽地喝问道,取出一只漆黑酒壶摆在镜台前,壶中一片寂静,薛云双手捧住了,趴在它跟前,脸上泛起一道梨涡隐隐的甜笑来。
  “送你的那一缕火绒,缝在亵衣里,舒服么?”薛云道,“我知道你喜欢,毕竟做了那么久火灵根的炉鼎,骨头都化了吧?可——你竟敢让他碰你,说话!”
  猢狲脸说翻就翻,他脸色一阴,双手用力,酒壶中那道昏睡的残影顿时被催动,它尚未受过炼影术淬炼,稚嫩如幼儿一般,顿时受壶壁所布的法阵所伤,铛的一声响!
  薛云将酒壶贴在脸颊上,还想听它嘤嘤的哭泣,可里头的影子又不做声了。
  隔得太远,这么点残影远不足以影响谢泓衣,但他既已混进了天衣坊,多的是动手的时机,偏偏单烽又杀回来了。
  这家伙怎么还不死?!
  是他低估了单烽,他的谶阵尚未修成,铁云车上来自顶级体修的可怖压迫感,让他当场抛了硬碰硬的念头。
  他向来脑子颇灵,引单烽入太初秘境未遂,机会却转瞬即逝,倒是白塔湖那桩血案,让他有了错觉,谢泓衣一旦遇到单烽,必会痛下杀手,恶斗之中,他便能如愿隐在黑暗中——千算万算,他却万万不曾料到,谢泓衣竟然对单烽留有旧情!
  计划推进得再顺遂,也比不过这一点令他五内俱焚。
  泓衣太子一颗明镜也似琉璃心,为什么只照他畜生模样,却对单烽转侧清光?
  早知如此,他必将不惜一切代价,将单烽截杀在大风雪之中。
  更何况……单烽竟敢伙同那药修给他喂下赊春。他生平最恨的,莫过于身不由己。
  薛云喉管泛起一阵疯狂的剧痛来,那里还横亘着一道刀伤。
  当日被迫吞服赊春后,他将药丸死锁在喉间,扮出手舞足蹈的癫态对他而言易如反掌,横竖没人见过赊春真正发作的样子。等单烽一转身,药已坠入喉底,他便一刀划破喉管,从中生生抠出一颗混合着血沫的丹丸来。
  即便如此,他依旧能感觉药性的影响,对谢泓衣空前的渴望,让他的神智如同焚烧一般,甚至提前将一缕火绒织入衣中。
  这东西只受火灵根修者的引发,放在影游城中再稳妥不过,能将衣裳的主人慢慢煨得熟透,昏昏沉沉而不知根源,偏偏就在他即将宰了金多宝的当口,受到了单烽的触发。
  没有人能清楚那一刻他的心情,就是将单烽凌迟千万遍,也不足以消弭心中之恨!
  “体修又如何?等我在金多宝身上试上百十次的阵,再让你尝尝五马分尸的滋味!”
  与此同时,枯井外忽而传来一串急促的脚步声,势大力沉,有如雷霆一般。
  “单巡卫长,你还要看什么地方?”有仙子的声音道,“快到正午了,姐妹们还要赶制灯影法会上的衣裳呢。”
  单烽?
  他怎么又来了?
  薛云脸色一变,屏住呼吸,齿关发痒,毫毛都快从皮囊底下钻出来了。单烽道:“把簪花人的住处写给我。这小子不对劲。”
  薛云心中暗笑他蠢。
  井外的单烽却跟听不懂逐客令似的,又跟织女们交谈了一阵,问的都是坊里鸡毛蒜皮的小事,还有那个叫做棉絮的小织女。
  “我叫楚药师给她看看。”单烽道。
  薛云心中突地一跳,几乎维持不住面上的冷笑。
  棉絮后脑的猴毛还没取出——这小织女毫无防备,正是好用的傀儡,他操纵得顺手极了,怎么又被姓单的盯上了?
  单烽的脚步很快就远去了。
  薛云等了一会儿,心中的恶气再次翻涌。
  一想到昨天夜里,谢泓衣是如何在这人怀里辗转,流露出那种让人心头胀热的神态,他就恨,恨不得撕了单烽的皮!
  “为什么是他?蒙在鼓里的蠢材,只会逞凶斗狠罢了,他知道什么?是因为他没沾过你么?可你连我都受不住,他又能是什么好畜生。”
  薛云死死攥着酒壶,脸孔肌肉狰狞地起伏,一肘将镜台撞落在地。
  哐当!
  铜镜被生生摔碎在地,他身形亦在其中四分五裂,如此可怖。
  几乎在同一瞬间,一匹缎子飞入井底,如强有力的活索套一般,绕了几圈,绞住了他的脖子!
  “果然在这里。”
  单烽道,身影在井边浮现,面上笼罩着一层雷云般的恐怖杀气,居高临下地俯瞰他,一手用力,就要把他从井底活活拽出来。
  这井极深,薛云脖子上的伤势未愈,喉骨一阵爆响,差点没被活活勒死,脸上涨得青黑。
  只是撕拉一声响,井里堆满了杂物,竟把缎子挂破了,薛云整个人都在井壁上弹了一下,重重砸回了井底,激起一大蓬灰尘。
  两个人谁都没说话。
  单烽望了一眼缠在手臂上的断布,眯了一下眼睛。
  倒是井边的小织女被吓了一跳,惊叫道:“怎么有人?这么深的井,他没摔死么?”
  单烽道:“落井的王八,翻不了身了。问你呢,怎么掉进去的?”
  薛云还是没说话,井底灰尘一阵阵扑腾起来,伴随着粗重的喘息声。
  单烽道:“几天不见,被骟干净了?”
  薛云抚摸着酒壶,本已备好了逃亡时失足跌落的鬼话,可喉咙里灌满了血腥气,致命的刺激感,让他脑髓都在发抖,涌出一个更疯狂的念头。
  单烽一脚踏在井边,刚扯了一条粗井绳来,便听见他很羞涩的声音:“小师叔,你道侣的衣裳,好香啊。”
  【作者有话说】
  吗喽生平最爱作死(扔绿帽.jpg )
  第80章 赤火为狱
  单烽眼睛里的金光,都窜了一下。
  一听薛云提起谢泓衣,他就恨不能一拳将井捶碎了,将这小子掏出来攥死。
  “你这狗鼻子,还能闻出他?”
  薛云见好就收,羞涩道:“小师叔误会了!我如今脑子清明了,想起先前冒犯了谢城主,愧疚难当。想跟着小师叔登门赔个不是……”
  单烽冷笑道:“做梦。待着吧。”
  井里逮住薛云一事,很快传遍了天衣坊。叶霜绸带着一群杀气腾腾的仙子冲过来,破布烂衫不要钱似的往里砸。
  “臭不要脸!”
  “勾引棉絮妹妹,始乱终弃!”
  薛云却一问三不知,只说得了棉絮的帮助,本要逃出天衣坊,却失足落井,再没爬出来过。
  他很会扮可怜,大概饿得狠了,声音有气无力的,倒令仙子们骂不下去了,更有人趴在井边看。
  单烽二话不说,端了座假山石,砰地压在井上。中间镂空处能洒些吃食,不至于饿死,可要掀开石头爬出来,却是痴人说梦了。
  单烽拍了拍手上的灰,道:“消停点,等你爹来救你。”
  薛云的声音幽幽地叫道:“我就是死,也不要他来救我!”
  单烽:“醒醒吧,你这条命是谁留下的?想死,也得给你老子陪葬!”
  该搜罗的消息,都到手了。下一步,还得从簪花人身上下手,看看采珠人那头打的什么主意。
  单烽临走前,又回头向院中扫了一眼,看那些雪光里飘扬的绫罗时,眼色不自觉柔和了一点。
  谢泓衣穿衣最难伺候,稍微粗重些的缎子都耐不住。昨夜到后来,一条雪白手臂被他扼过,乱红狼藉,那景象还烙在眼里,他立时觉得叶霜绸那股子提心吊胆有必要起来。
  这个点,谢泓衣早该起来了。在练功吧?
  没有合意的亵衣,会不会闷闷不乐?
  “选定的那些料子,什么时候能好?”单烽倒反过来催促起来。
  叶霜绸脸色阴沉,咬牙道:“你催什么,登徒子,你还敢提!我算明白过来了,你怎么会知道殿下亵衣有异?他躲着你还来不及呢,会给你看?你昨晚都做了什么!”
  她又是恼火,又是面红耳赤,眼看一口气就要顺不过来,单烽却一笑:“你知道了?两情相悦,实难自已。”
  此话一出,院中的机杼声戛然而止。一众仙子脸上齐齐迸出杀气来。
  叶霜绸柳眉倒竖,向身畔仙子道:“听说能混成羲和首座的,少说得百岁开外了,连青年才俊都不是,可见是喷火的老妖怪,也敢肖想小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