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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3章

  糟了,这玉佩该不会是谢城主的旧物吧?
  谢泓衣看了一会儿玉佩,素白五指摩挲着玉佩,分明可入画,却令他大气也不敢喘,唯恐下一瞬间就被拧断了脖子。
  可若能趁机探得一二分自己的身世……
  楚鸾回道:“这是我生来随身之物,城主认识?”
  谢泓衣双唇微抿,方才道:“鸣凤回鸾佩,用它,能唤来成群的白鹤。”
  “我只认得出鸟儿,原来还有这样的名字。”
  “你不知道?”谢泓衣问,“年岁?”
  楚鸾回赧然道:“师父拾回我时,是天刑初年。”
  他才二十岁,对于修者而言,太过生嫩了。因此平日里多加掩饰,装得潇洒浪荡,活脱脱是个驻颜有术的高手。但在谢泓衣面前,他却不愿说谎话,只能老老实实招认了。
  谢泓衣闭目,以五指摩挲玉佩,指节微微发白:“你有个不错的名字。”
  他将玉佩抛还,森然道:“要是你今日说的话,有半点狡猾不实处,你会后悔让我看到它。”
  楚鸾回道:“城主知道了什么?我的名字,我的身世?我一见城主,就觉得亲切,难道城主和我有故么?”
  他心中狂跳,忍不住向谢泓衣迫近。
  二人身高相仿,只是楚鸾回常在山野里行医,肩宽臂长,身形更强韧些,低头时,隐隐能将对方笼住,额前碎发也在谢泓衣面前,随着呼吸,纷乱地拂动。
  和他的情难自禁相比,谢泓衣的目光,却只是笔直地落在他面上,化作一泓让人捉摸不透的冰雾,就这么渗进他皮囊里。
  楚鸾回心里一涩,飞快又找了个话头,低头道:“我颈后还有个胎记,形如流云,就在这处,城主可曾见过?”
  他指尖拨开头发,要亮出那块胎记,谢泓衣却瞳孔一缩,断然道:“不必。”
  那话音中似有极力忍耐的怨恨,一泓冰水似的浇下,令楚鸾回怔了一怔。
  “城主?”楚鸾回道,“楚某是有什么地方冒犯了么?”
  谢泓衣放缓了声音:“你已有了自己的师门,就不要再问故人了。”
  “可我……”
  没等他说完,谢泓衣便长眉微蹙,向府门望去,回廊尽头,果然有几个黑甲武卫飞奔而来。
  “禀城主,单巡卫长在追查母食子一案时遇袭,身受重创!”
  谢泓衣霍地道:“谁能伤他,碧灵?”
  “事出突然,我们皆无从防备,像是神魂受创!”
  谢泓衣眉峰疾抬,按住了楚鸾回,飞快交代了几句。与此同时,袖影一拂,影子呼啸而出。
  随着炼影术的发动,他分出一缕心神,在城中屋檐树影间飞一般掠动。
  单烽伏在巨鼎上,双目涌血,已嚼碎了一把雪凝珠,脸上结了薄薄一层冰霜,心中一股狂躁的杀气却愈演愈烈。
  那亵渎日母的景象,足够重创任何一个火灵根的神魂。
  还不够,不行……有声音……那声音又来了。
  儿时环绕着他的诵经声,铺天盖地席卷而来,逼着他平心静气,却丝毫盖不住那道声音。
  女子悲伤的的哭泣声,像从遥远的地底传来,化作尖刀直捅进他的识海。
  疯魔般的疼痛让他甚至感觉不到自己的四肢百骸,只知道它们都在那哭声中燃烧起来,连灵带肉,化作焦灰。
  直觉告诉他,是日母在哭。是因为污秽的供奉么?
  剧痛。
  还有难以言喻的悲伤,几乎到了让他毛骨悚然的地步,他也像坠入了黑暗的地底,在死压住胸腹的万钧黄土中,有腥热的血泪一滴滴溅在面颊上。
  他曾经见过日母哭?什么时候?那绝对不是什么愉快的回忆,反而令他五内俱焚。
  单烽头痛欲裂,伸手抓住鼎耳,直要掷碎在地上,却用残存的理智生生止住了冲动。
  日母像已被刻成,绝不能轻易损毁,否则必然引发千百倍的反噬。
  “别哭了……别哭了!啊啊啊啊!”
  就在神智即将迸碎时,他颈后拂过了一阵微风,一双纤长而冷定的手,拢在他双耳上,隔却了风雪如屏。
  心中砰地一跳,竟是万籁俱静。
  单烽下意识地扭头,面上的鲜血触在对方手肘上,那灼烫的触感令后者五指猛地一颤,想要一把甩开他,却又强行压制住了。
  肘上一轮残损的银钏,牢牢抵着单烽的颈侧。
  那触感很不真切,仿佛是影子凝成的,短暂的抚慰,却让他心神更不知足地燃烧起来。
  单烽不合时宜地想起,另一只风生墨骨环,此刻就藏在他怀中。如今谢泓衣左肘上的这只,也被他项上血浸透了。再多一些,再近切一点。
  谢泓衣十指抵住他耳侧穴位,缓缓摩挲着,道:“你听到了什么?”
  单烽道:“有人供奉日母——别毁鼎!”
  第68章 悲歌萦耳
  被他猜中了。
  看清日母像后,谢泓衣的十指猛地用力,偌大一只青铜鼎,竟被影子捏得咯咯作响。
  单烽顿时头痛欲裂,喷出一口血来。
  谢泓衣手腕一顿,缓缓卸了力气,只捏着他的耳朵道:“还说你不是灾星?”
  那冰凉指腹似有奇异的力量,单烽斜仰向他肘弯里,不动了。衣袖间冷泉般的气息萦绕流转,那悲泣声也短暂地幽微下去,天地之间,只剩下这双手,静静掬捧着单烽。
  谢泓衣道:“城中还有羲和?”
  单烽缓了一阵,艰难道:“不是羲和。”
  “嗯?”
  “有人私自刻了日母像,又炮制了一连串的母食子惨案,装作供奉,实为亵渎,令祂悲泣,”单烽咬牙道,“去他大爷的雪练!”
  无名火一起,耳边日母哭声顿时大作。
  单烽胸肺里血腥气未散,这一激动起来,竟又咳出一大口血沫。
  日母是每一个羲和弟子的力量本源,这鼎一刻不毁,他的心神就反复遭受重创。
  可鼎上的日母像,也是绝不能冒犯的。
  走?
  这一尊鼎留在这地方,鬼知道会酿成什么祸事,还是先就地掩埋了。
  “咳咳咳……你别碰它,当心反噬!”单烽道,强撑起身形,抓向巨鼎。
  可谢泓衣和他心念相通,影子一掠,已抢先抓住鼎耳,摧动炼影术。
  巨鼎的颜色变得浅淡,就在形影互换的一瞬间,谢泓衣猛地一颤,周身泛起猩红,差点儿连血肉泡影都喷薄出来了。
  搭在鼎上的指影,更是冒出了一缕缕黑烟,被活活烧化了。
  “谢霓!”单烽心中大急,“你松手!”
  谢泓衣也不会强撑,当即抛开了巨鼎,身形一阵急过一阵地颤抖,都快被扯散了。
  单烽哪还顾得上自己的痛楚,雪凝珠不要钱似的抛过去,还不够,心急如焚间,竟去捏他耳垂。
  “不烫了,啊?”
  谢泓衣此刻只是一团冰凉的虚影,却被捏了个正着,单薄耳垂在那指腹间砰砰直跳。
  “你真是……”谢泓衣闭了闭目,捱过一阵烧灼的剧痛,方才道,“顾好你自己吧。巨鼎是在形影互换的时候,才开始发烫的,难道地底还有东西?”
  单烽一怔,脑中飞快掠过从金多宝处得来的消息。
  白云河谷底下遍布的火油……
  一个同时牵动影游城、雪练、羲和三方势力的庞然秘密。
  甚至连身为城主的谢泓衣也未见全貌。
  雪练精心炮制母食子案,到底是冲着什么去的?
  如果单单为了镇压火油,未免也太曲折麻烦了。
  他心念电转,疑点丛生,却架不住这脏鼎的威力太猛,识海跟被碾碎了似的剧痛。
  谢泓衣传令道:“即刻取无火土填埋,划息宁寺方圆五里为禁地。”
  此举虽不治本,却也是眼下最靠得住的法子了。单烽心中不安,嘶了一声,道:“还是得把捣鬼的雪练先抓出来,免得再生事。”
  谢泓衣双手抵着他太阳穴,似是嫌眼上血污碍眼,顺手抹去了。
  “你查母食子案时,查到源头了?”
  单烽道:“小沙母子,今日从城主府归家后,率先出了怪事。这就是鸣冤录上有迹可循的源头了。”
  谢泓衣道:“是吗?”
  单烽勉强睁开双目,看他淡灰剔透的影子,道:“自然有鸣冤录以外的地方。要是有冤鸣不得呢?”
  同样接触过香灰,青娘母子又为什么会安然无恙?
  单烽道:“把铁砧巷也封起来,管她青娘绿娘红娘,是人是鬼是伥,先抓了再说!”
  说话间,黑甲武士已携无火土赶到。可抢在他们之前,忽有嗡的一阵轻响,如有无数铁砂扑在大鼎上,一股血腥气扑鼻而来。
  一条无比眼熟的血肉毡毯从鼎底下窜了出来!
  腥风阵阵,刀风凛冽,毡毯不时收缩着,血肉油脂翻滚间,让人一阵恶心。
  单烽道:“还敢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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