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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药修指尖一拂,一只蓍草扎成的碧青小兽便自袖中飞出,轻轻停在碧雪猊额上,其中清香柔和,更有镇定人心之意。碧雪猊猛然打了个响鼻,双目上翻,不住寻找痒意的根源。
  “是你?”谢泓衣一顿,仿佛才认出他,“你救过它。”
  “神道,灵台,至阳!”白袍药修道,三针刺入,极为轻柔高妙,谢泓衣却身形剧震,如受重锤,就连后颈骨都暴突而起。
  怎么回事?
  药师针竟毫不费力地刺透了经脉!这具身体怎么会枯槁到这种地步?
  放在凡人身上,这已是灯尽油枯之兆。即便是修者,遇上这一劫,也早该沦为废人了,怎么可能还有手挽雕弓,箭射孽潮的力量?
  白袍药修一怔,捻针的指力微微一旋,微妙的角度调整下,遍及谢泓衣浑身的痉挛终于消减了。
  “谢城主,你的经脉……”他很会察言观色,见谢泓衣黑发掩映下的目光幽幽望来,立时话锋一转,“你的体质比常人更弱,却也使得毒发慢了一步,眼下只封这三处便可。药师针为净琉璃所制,最为脆弱易感,一动功法便会碎裂,也能用于提醒城主,万勿运功……嘶,果然是瘟母血!”
  琉璃针尾,透出森寒碧色。
  谢泓衣道:“城中的冰尸爆裂,便是由它操纵的的吧?”
  “万瘟之母,奇寒至毒,只见于典籍中,”白袍药修感叹道,“实不相瞒,我也一直在追踪雪瘟的由来,既然是瘟,必有诱因,今日总算亲眼确证了。”
  单烽心里一时涌出极为复杂的滋味。
  谢泓衣方才的虚弱,差点让他忘了对方是如何的冷硬强势。
  云明化作血冰的景象,犹在眼前,让他一阵齿寒。
  雷氏商队,或许只是今夜婚宴里意外的闯入者,连谢泓衣的正眼都求不得。但造化弄人,这一场雪瘟,最后还是种到了他谢城主身上!
  单烽道:“不能自保,为什么要逞强?顺我者昌,你不也身受其害了?”
  此话一出,谢泓衣抬目,衣袖拂动,又是一巴掌!
  卸去护体劲风后,这一巴掌并无多少威势,于单烽看来几如搔痒一般,其中郁怒,更将他心中疑云打散了。
  城中顺服的宾客,都得到了影子的保护。这样的毒素,原先根本就沾不了谢泓衣的身。
  偏偏阴差阳错间,他和影子间的红线没牵成,失去了荫蔽,瘟母血长驱直入,可不就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么?
  此番坐收渔翁之利的,竟是雪练。不但大肆屠戮,更将瘟母种入谢泓衣体内,彻底拔除了屠城的最后一道障碍。
  谢泓衣道:“你说这是瘟母?”
  药修仿佛看穿了他此刻的想法,摇头道:“虽是瘟母,却因其寒性,唯有雪练方能驾驭,要想以此控制城中雪瘟,更不可能了。”
  “不用功法,我还能行动多久?”
  药修一怔:“行动?药师针封不了多久,以琉璃针迸碎为限,短则半日,至多也不过三日,行动越急,则发作越快。城主应立时静卧调匀气息,引火灵根功法入体——”
  “多谢,”谢泓衣平静道,“已经足够了。”
  此话虽是道谢,却毫无采信之意。
  单烽下意识向谢泓衣手背处一扫。那一点炎阳之气烫出的红痕竟依旧未散,极为刺目。
  姓谢的这样怕烫,莫不是只明纸做的老虎?让他引火入体,只怕还不如冻死来得痛快!
  他这一眼被捉了个正着,谢泓衣侧首,眉心深蹙:“灾星。”
  这话单烽无可辩驳。
  他的目光越过单烽,投向影子身上,街心的红雾沉寂已久,此刻却挟喜倌残片,发出越来越密集的簌簌翻动声,仿佛幽暗中,一条百足长虫即将苏醒。
  影子不再乱转,而是展开双臂,奔回喜轿中。
  轿壁向四周鼓荡,仿佛其中的人影正不断地膨胀,急迫地舒展肢体,随手一推,轿杠都一根接一根爆裂开来。
  砰!
  砰砰砰!
  难以形容的恐怖气息,自轿帘下迫近。
  如此异兆下,谢泓衣却纹丝不动,素白侧脸上,仿佛凝结着一片寒霜。
  单烽心中突地一跳,刚向轿边迈出一步,指根红线便是一动——那是一股难以违抗的,仿佛悬结在神魂之上的巨力。
  单烽心中狂跳,半空之中,不知何时浮现出了应天喜闻菩萨的巨目,猩红闪烁,仿佛同时出现了六枚泣血的红鸾星。
  它的目光正在不住搜寻,其中一目,却死死凝定在喜轿上。
  单烽扭头道:“我想起一件事,你供奉尸位神的时候,把影子放在主位?整桩婚事是由他来维系的?”
  谢泓衣道:“不错。”
  “那还叫什么城主迎亲,娘子招夫才是!”
  年轻药修亦一把按住了筐中惊骇的小儿,喃喃道:“怕只怕娘子未急,菩萨先急了。”
  主偶的红线断了,另一头虚悬着,鬼菩萨的信仰根基动摇了,可不得发了狂?
  高楼之上,再度传来了凄厉的梳头歌。
  “娘子——梳妆罢,缺了笄一支钗一股珰一枚钏一轮!”
  “何处去了,何处去了,竟使佳偶离散,生拆鸳侣!”
  “不得圆满,不得圆满,何处可得圆满!”
  那声音堪称摄魂夺魄,喜轿应声炸裂,一道虚影冲天而起,向四面疯狂延展,边缘赤光离合,浮现出手臂的轮廓。
  单烽望了一眼城中高楼,又抬头望了一眼盖压其上的影子,喉结猛然滚动。
  变这么大了?
  平心而论,虽庞然至此,影子身上的邪气却不减反增,或者说,更被全然释放了出来。
  单烽有一瞬间想见崖窟上的天魔造相,披帛摇曳,当空旋舞,注目之人在如此磅礴浩荡的冲击,目不见五色,耳不闻五音,唯有一刹天地雪野般的寂静。
  但所谓的熟悉感,也仅仅是到此为止了。
  砰砰砰砰!
  就在他的注视下,影子周身足足暴绽出了八条手臂。
  或反抱琵琶,或数指抚琴,或持刀剑,起初尚有章法可寻,可后来手臂越来越多,形貌怪异,兼有蛇虫百兽,仿佛从他人身上强行截断的,密密麻麻背负在周身,令人望而生寒。
  呜呜呼呼,万影齐哭,永无安宁,不见天日!
  昔年梦中的那道影子,早已化作一口吞吐着亘古怨气的泥潭。
  单烽起初还眉心直跳,到了这时,脸上已是一片木然之色了。
  “这是……炼影术?这些年他到底吞噬了多少影子?”
  谢泓衣一手抵住眉心,不说话了。
  单烽道:“本就是禁术,还这么个练法,寻几百头巨灵天象来吃,早就踏平羲和舫——”
  轰!
  影子一个收缩,把暴走的乱影压回体内,中途砰地炸开了。
  这一回连仅存的人形也难以维持,从中竟暴绽出飞檐斗拱,连廊百折,遮天蔽日,更有假山泉石……这样的景象虽只维持了短短一瞬,却令单烽的瞳孔猛然一颤,连犼体的金光都隐约可见了。
  “我看到了飞檐?怎么还有房子!炼化房子有什么用??”
  他指根上的红线再度一紧。单烽木然低头,听得谢泓衣轻声道:“你很快就会知道了。你猜,他在找谁?”
  梳头歌越发凄厉急促。
  “——不得圆满,不得圆满,无处可得圆满!”
  “何处寻觅,更往何处寻觅!”
  那声音遍生指爪,向人脑髓深处刮搜,仅仅是听闻,便涌起难言狂躁。
  圆满?如何使一道发狂的影子觅得圆满?把佳偶还给他?
  至于寻觅……结合炼影术的用法……
  单烽脑中霎时间浮现出了一列向他拔足狂奔的亭台楼阁。
  【作者有话说】
  如果是蛇霓,就用尾巴尖勾住啦
  第20章 楼台乱
  “不会吧……”
  “一、二、三、四……”白袍药修感叹道,“果真是瑰丽绝伦啊。”
  单烽与谢泓衣齐齐扭头看他。
  “兄弟,”单烽道,“你还在数胳膊么?”
  白袍药修道:“没错了,共九瓣,九瓣重叶,连缀参差,是素心九子莲的影子。早就听说城主府中多奇花异草,果然名不虚传。”
  单烽道:“再神异也没用,这都炼化了,拔不下来的。”
  “不见得。”白袍药修道,自斗笠下挑起双眉,一手仍伸在药篓中,挡着玳瑁双目,免得他被影子吓着。单烽意识到他不过十八九岁年纪,眼神中的清亮是无论如何掩盖不住的。
  “我平时炼药,各色药材投在一个炉子里,最难把控的,便是火候。久煎则药性尽失,沦为废渣,火候不到,则猛毒不肯畏伏,药性太过暴烈。药犹如此,何况影子。这么多东西,它消化得了吗?”
  此话一出,就连谢泓衣也微微一怔。
  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中天高悬的影子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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