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对谢泓衣,他暗中怀着雄性间的较量心思,百般看不过眼。但这手段,以小博大,足够气歪尸位神的鼻子了。
  云明面色如土:“单前辈,你别说了,我……”
  单烽道:“这方子里的药材,大多寒滑清利,既能助产,亦能滑肠,你也不必担忧绿橘不够用,大家伙儿——”
  话音未落,云明便扶着石墙狂呕起来。
  单烽单手捂住面孔,笑了片刻,道:“这就不行了?我带徒弟,就八个字,胆大、心细、手狠、抗揍。所以我的徒弟,只要放出去雪猎……”
  这原本是他今夜最放松的时刻。可话未说完,神情就凝固了,一寸寸沉入涧底。风雪扑在他面上,淬出了一层锋利的霜壳。
  我没有徒弟了。他想。
  好为人师的兴致,被凭空而来的一股冷气吹灭了。
  手把手教到这地步了。至于薛云那小子,指不定在哪偷偷瞧着。他也不会操闲心。
  单烽道:“还不走?”
  云明忽而一僵,那只无形的蹼爪再度出现,求救一般拍打着他胸口的皮肤。
  到底是什么?
  深寒的冷意……
  他咽了数口唾沫,只觉滑入喉管的是数块冰坨,说出口的却是:“单前辈,你花了不少功夫,撒帐之礼眼看就要成了,还要舍近求远么?”
  “且不论拟定的礼程能不能换,让我给他们铺喜床?做梦。”
  云明讷讷道:“那前辈是要去……”
  “既然知道红线怎么牵了,”单烽扯了一下嘴角,“宁毁一桩婚,不拆十座庙。”
  影子固然行踪莫测,但都做了新嫁娘了,还能逃得过花轿?
  镜刀如有感应,在背后再度蜂鸣起来,他反手抓住刀柄,在深不见底的仇与怨中,大步冲向了主街。
  【作者有话说】
  暴力体修速通中
  第10章 行轿逢影变
  影游城主街,宾客散尽,一股股不知从何而来的红雾,灌满了街巷。
  两侧酒楼的喧闹声,也忽而隔得远了,像是戏台以外传来的。
  “大师兄,好黑——啊!轿子怎么停了?喜倌都在外面笑,还有酒的香气,它们不会发现我了吧?”有男童声道。
  “抱好吉物,别往外看。”一道清朗的年轻男声道,“是有人在行礼。”
  男童两眼含泪,抱紧了纸公鸡,缩在喜轿的角落里。
  他年仅五岁,虽为了保命,以灵参强行催长了心智,却也只补足到十五六岁罢了,轿外那一片诡异的嬉笑声,令他惊惧不已。
  而这位大师兄,也是他今夜进城之后,才刚碰上的,说不上熟悉。
  但对方一路传音,指点他行礼,声音不急不慢,还带着笑,很快就让他觉得亲切得……有些可恶。
  大师兄道:“玳瑁,不仔细听,会被吃掉哦。婚俗卷五中的礼俗,都和这一顶迎亲喜轿相关,很是凶险。
  “第一礼,洒酒祭轿。魍京娘子浑浑噩噩,得在轿外洒上招魄用的酒,好把她引进轿子里。就是你闻到的酒香。”
  玳瑁脸色发白,快要昏过去了:“师兄,你别吓我,那我不是要和鬼娘子待在一起?呜呜呜……不好了,轿子在抖,又动了,它们说要过桥!”
  大师兄道:“嗯,第一礼完成了。轿子会在石桥顶上停下,等人行第二礼。燃烛照轿。
  “宾客要举一支犀角红烛,把轿子里里外外照一遍,看娘子到底来了没有。”
  玳瑁牙齿打颤:“那他肯定能发现我,要是向喜倌告了状,我就惨了。呜呜呜……师兄,我怎么这样倒霉,初来乍到便撞鬼,还是最凶的鬼。”
  大师兄宽慰道:“玳瑁,你的运气不算最差,要吃,也先吃行第二礼的。”
  他叹了口气,接着道:“燃烛——照轿。影游城里,根本就点不了蜡烛。即便想尽办法瞒天过海,在燃起明火的时候,哧——”
  哪怕他话未说尽,凡是经过禁绝碑的人,都能由此补完那灰飞烟灭的一瞬间。
  “你早早躲进了轿子里,待得越久,对你的第三礼越有益。”
  玳瑁:“那他不是死定了?”
  “时也命也。也正因如此,此礼才排名第二凶险。”
  “还有更凶险的?难道不也是死吗?”
  大师兄道:“你啊,白白做药修了,比死更可怖的,自然是生不如死。”
  玳瑁话音中的恐惧,已被强烈的好奇所冲淡了:“师兄师兄,你就告诉我嘛,天字第一号的倒霉鬼到底是谁?”
  话音未落,他便又惊叫了一声:“师兄,轿子又动了,喜倌一齐在叫,说的是——”
  “不用学舌,过桥之后,我就看得清了。”
  哗!
  汹涌的红雾,以乳白色的九孔石桥为界,盘旋良久,忽而溃决而出。
  红雾中央泛着深郁的黑色,仿佛在烈火中洒下一把碳粉,受热气冲荡,扭曲成种种不可思议的形状,在走近时渐渐化作成排手足相连的人形。
  迎亲队来了。
  当先破雾而出的,是十对由金银箔丝织成的纸幡,猎猎招展,其光粼粼,如无数只开道的眼睛。
  举幡的喜倌自红雾中探出脸,两颊酡红,嘴角却猛然下压。
  “第二礼,燃烛照轿。未成!”
  “宾客晦极,不吉不吉……娘子必然不喜,我等……可分食矣。”
  红雾中响起一声凄厉的惨叫。
  “师兄!”
  “别说话。从现在起,抓好吉物,不要传音。”年轻男声终于不再平和,“不管谁来吓唬你,千万千万不要出来,直到娘子入轿。”
  哗啦啦啦。
  无数煞白的手抓着抬杆,将喜轿从红雾中拖了出来。喜倌双目粼粼闪动,嘴角猛然上提,那神情看来竟有些谄媚。
  “魍京娘子,桥下颠簸,可还坐得安稳么?”
  “娘子何以不答?”
  “宾客无能,不曾燃烛照轿。娘子可还在轿里?”
  “轿夫,再颠一颠轿罢。”
  轿子颠簸的幅度越来越大,群鬼借着卵石铺就的地面,由行进慢慢变为跳跃。
  突然,轿杆脱手,被向上抛出!
  一片黑暗中,玳瑁死死咬住了参娃,才咽下了一声尖叫。
  与轿外的粗陋相比,轿子内部披红挂绿,金线繁密,极富精工,不知是多少绣女赶制出来的,光是浮水鸳鸯就绣了数十只,在这逼仄的空间里头颈交缠,一对对空白的眼珠,都在看他。
  “嘻嘻,轿帘飘起来了哦。”
  “后低头,后低头——”
  后低头?那是什么意思?
  刷!
  所有喜倌的脖子齐齐后折,朝轿帘的方向倒翻过去,黑洞般的眼睛挤满了轿帘的缝隙。
  “看、到、你、了!”
  喜帘飘荡,它们要进来了!
  师师师师兄,救命啊!
  喜倌们凑得太近了,玳瑁都闻到了发霉稻草纸的气味,一只只眼睛都弯起来了,仿佛在发笑。
  说时迟,那时快,他怀里的吉物一跃而起,扑向轿帘。那是一只纸扎的小公鸡,忽而伸长了剪刀般的尖喙,向着喜倌一啄。
  嘶拉一声,喜倌的面孔被撕去了大半,轻飘飘地倒栽了回去。
  “快赶路,快赶路,娘子发怒了。”
  玳瑁惊魂未定,简直不敢相信,这一只小小的纸公鸡,真能救命。就连他要行的礼也有指望了。
  应天喜闻卷之五。轿行阴阳,童子镇轿之礼。
  新娘子上轿时,需见童子镇轿,取多子多福之吉兆。这一群喜倌,原本够把他撕成糕点渣渣了,好在这一路下来,他身上也浸染了轿中的幽幽冷香,下轿时无疑方便了许多。
  下一刻,轿中突然泛起奇异的红光,微带晕圈,仿佛一支燃在寂寂无人处的红烛。
  影游城里严禁火烛,这光亦透着一股寒气。
  一道淡淡的黑影,凝在轿壁上,渐渐清晰了。仅仅是一点澄净光丽的线条,便在明暗之中,给人以强烈的惊心动魄感,仿佛烛影交界处的虹光——
  与之同时弥散的,便是旷古的怨恨凶煞之气,徘徊逾久,呼啸逾烈,随时要排荡而出。
  魍京娘子!
  他根本不敢细看,向前一扑,冲出轿帘,穿过红雾,不断往前飞奔。
  “玳瑁,这里,到酒楼上来。”
  直到扑进那个泛着草木香的怀抱里,他的心依旧狂跳不止。师兄一身粗布白袍,走路慢慢悠悠的,手掌却很修长有力,在他头顶拍了拍。
  “玳瑁,没事了,你已经行完礼了。”
  玳瑁心神恍惚,回头望向喜轿的方向,仿佛方才的惊鸿一瞥,仍留存着某种攝人的魔力。
  轿帘浮动。
  幽幽风来。
  两列喜倌却像触在看不见的刀芒上,迸作一地的碎纸。它们一沓沓涌向轿底,依稀可见喜倌猩红的面靥,如铜盆里翻飞起落的锡箔般,笼罩着一层诡丽的幽光,嘴唇张阖间更是无限谄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