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4章
   
         
   
   
     但是,这不巧了,面前正坐着的老者,不正是逸云山庄的主人郑逸云从前的师父么?
  不过听说,当年这对师徒闹得极僵,早已恩断义绝,想来都是些不愿回忆的难堪往事,闻人锋又能告知他们什么呢?
  察觉到洛子期探寻的目光,闻人锋指尖在桌案上轻轻敲了两下,沉声道:“你有什么想问的,尽管问。”
  洛子期眼眸微转,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盯着闻人锋低垂的眼睛,语气带着几分好奇:“敢问当年郑逸云为何与盟主恩断义绝?”
  闻人锋的手指猛地攥紧,指节泛白,几乎要将手中的茶盏捏碎。
  “不过是些陈年旧事,你问这个做什么?”
  林行川也不禁抬眸望去,却见闻人锋的神色从未有过的严肃,仿佛触及了什么不愿提及的事情。
  洛子期却像是没察觉到他的不悦,依旧坦然追问道:“是盟主让我有话尽管问的,为何偏偏不答这个?”
  闻人锋沉默片刻,正要开口,却又听洛子期话锋一转,语气陡然变得锐利:“罢了,既然盟主不愿说,那我换个问题,盟主是如何得知幕后之人是郑逸云的?光凭那几个刺客,与逸云山庄八竿子打不着,郑逸云更是从未露面,您为何要三更半夜来为他求情?”
  这些问题句句都像利刃,直刺要害。
  闻人锋再次陷入沉默,直到月上中天,又渐渐西斜,他才像是从漫长的回忆中挣脱出来,缓缓开口,声音低沉沙哑:“他们长得太像了。”
  谁?
  洛子期与林行川同时心头一震,脑中闪过那个传闻中的“郑先生”。
  洛子期先前还疑惑,这位郑先生与他们素无瓜葛,为何要对他们赶尽杀绝。
  如今听闻人锋这般说,瞬间豁然开朗。
  郑先生与郑逸云同姓,又同样经商,若真如闻人锋所言长得相似,那答案便昭然若揭。
  虽然从未有森*晚*整*理消息说过郑逸云有子女,但并不排除他有。
  若那位年轻的郑先生真是郑逸云的儿子,那就很好解释为何郑先生会与他们针锋相对。
  因为郑逸云与他们为敌,势必要将林家赶尽杀绝。
  闻人锋长长叹了口气,眸中翻涌着悲伤之意,再次望向窗外的月色。
  那月光此刻显得格外刺眼,他微微眯起眼,圆月在他眼中逐渐变得模糊。
  再回头时,声音含着几分无奈与决绝。
  “既然你们想知道,那我便告诉你们。”
  这是一段尘封多年的往事,荒唐又无奈。
  闻人锋至今仍想不明白,事情为何会发展到这般地步,更想不明白,那个曾经恭敬听话的弟子,为何会变成后来的模样。
  或许,正如郑逸云后来所说,是他从未真正留意过这个弟子,才错过了那些细微的变化。
  郑逸云是闻人锋在路边捡来的孩子,那年他才五岁,瘦得只剩一把骨头,缩在墙角瑟瑟发抖,眼看就要活不成了。
  那般年幼的孩子,或许只知道听师父的话,就能不再受欺凌,不再挨饿受冻,于是他对闻人锋毕恭毕敬。
  年轻时的闻人锋还不是那么沉稳,也时常莽撞,偶尔惹着仇家,还要带着个孩子四处逃。
  闻人锋孤身一人过了一辈子,哪里懂得如何教孩子、养孩子?
  郑逸云就这般在跌跌撞撞中逐渐长大,跟着他学了些粗浅的剑法。
  其实闻人锋最擅长的是拳法,剑法不过是略通皮毛。
  之所以让郑逸云学剑,只因他瞧着郑逸云那羸弱的模样,便不是个打拳的料,本想让他学点谋生的手艺便罢。
  恰逢林家祖辈登门拜访,随意问了几句,得知郑逸云什么都不会,便问闻人锋:“怎么不让这孩子学点东西?”
  闻人锋想了想,随手扔给郑逸云一把小木剑:“那就学剑吧,学到能保护自己,安身立命,也就够了。”
  他从未指望这个差点死在路边的孩子能有什么大出息,虽说是他的弟子,待他不坏,却始终不曾用心。
  在他眼中,这就像捡了一只快饿死的小野猫,能活下来,就已是万幸。
  同年,他受林家祖辈之托,收了个关门弟子,名叫林渊。
  林渊不学剑法,专攻拳法,却也会些基础的剑术,时常与郑逸云切磋。
  闻人锋后来想,一切的改变,或许就是从这时开始的。
  他分明记得,郑逸云第一次见到林渊时,眼睛亮得像星星,那是孤独了许久的小猫,终于找到了一个玩伴,于是恨不得将自己所有的真心都掏给对方。
  他们一起捉蝴蝶,一起躺在青草地上晒太阳,一起分享偷偷藏起来的点心,互相分享许多趣事。
  郑逸云是真心喜欢这个活泼可爱的小师弟的。
  可渐渐地,闻人锋的精力都放在了林渊身上。
  林渊天赋出众,拳法进步神速,时常得到他的夸赞。
  后来,闻人锋想,如果他当初将精力从林渊身上,分出一半给他的话,郑逸云是不是就不会变成那副阴郁模样。
  谨小慎微的郑逸云开始患得患失,却又闷着不说,只让那些阴暗的心思在心中生根发芽。
  虽然自己从未被责骂,可看着小师弟被师父捧在手心的模样,心中的天平,还是在一次又一次的忽视中,慢慢倾斜了。
  他以为师弟到来,会多一个人来爱他,却不想,师弟是来分走师父对他的爱的。
  嫉妒与不甘,像藤蔓般缠绕住那颗原本纯粹的心,最终将喜爱一点点吞噬,变成了难以化解的敌意。
  郑逸云并非自命不凡,却始终觉得自己不比林渊差,就算天赋稍逊,他也比林渊更努力。
  可他拼尽全力追赶,却始终得不到师父的一句肯定。
  师父的目光永远都落在天赋出众的林渊身上,不曾给予他半分。
  闻人锋是后来才知道他这些心思的,可那时,一切都已无可挽回。
  真正让师徒二人关系急转直下、恩断义绝的,是一场突如其来的变故。
  那年倒春寒来得格外猛烈,空气里还带着刺骨的寒意,林渊的仇家在一块糕点里下了毒,欲置他于死地。
  那时的林渊,早已察觉到师兄对自己的疏离,于是抱着那盒师兄最喜欢的糕点,满怀希望二人能够重归于好。
  后来的事,闻人锋不愿多提。
  或许是一时心软,又或许郑逸云从未真正恨过林渊,他只知道那盒糕点最终被郑逸云吃了下去。
  此后郑逸云武功尽失,成了一个废人。
  一个废人,如何能比得上当时如珠如月、被众人捧在手心的林渊?
  郑逸云大抵是疯了。
  因为心中有愧,闻人锋和林渊容忍了他两次暗害,直到第三次,当郑逸云的刀几乎要刺进林渊心口时,闻人锋终于忍无可忍,彻底失望。
  “那是你的师弟!”
  他对着躲在黑暗角落里的郑逸云怒吼。
  郑逸云眉眼间满是阴郁,灰暗的眸子紧紧盯着闻人锋,如同一条暖不起来的毒蛇,阴恻恻应声道:“我自然记得。”
  记得什么?
  闻人锋如今想来,或许郑逸云只记得,是林渊毁了他的一生,让他永远拿不起剑。
  他只记得,林渊是他的一生之敌。
  那天之后,师徒二人彻底恩断义绝,从此再未相见。
  洛子期听完这段往事,久久说不出话来。
  好像每个人都有错,可每个人的错,又都带着几分无奈。
  林行川则再次想起了“故人”二字,可这世间,何人不曾心中有愧?
  但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盯着茶盏中漾开的波纹,任由思绪飘远。
  直到一阵刺骨的夜风从窗口灌进来,他才猛地打了个寒颤,下意识地拉紧了宽大的袖子。
  洛子期瞥见他的动作,下意识看向窗外,二话不说脱下自己的外袍,轻轻搭在林行川肩上。
  少年独有的清冽气息包裹过来,身上有了暖意,让林行川的心安定了些许,可当他看向洛子期起身去关窗户的背影时,眉头却突然皱紧。
  “咻!”
  破空声骤然响起,洛子期反应极快,身体猛地向旁一侧,一支暗箭擦着他的耳畔飞过,“笃”地一声深深嵌入对面的墙壁,箭尾还在微微颤动。
  林行川瞬间警觉,洛子期立刻抬脚踢起地上的长剑,握在手中,眸光冰冷地望向窗外。
  窗外无风,唯有清冷月光落了一地,静得出奇。
  对方只射来这么一支暗箭,便再无动静,洛子期本想追出去查看,手腕却被林行川紧紧拉住。
  “莫要轻举妄动。”林行川声音带着几分急促,扯着他的袖子,指尖微微收紧,苍白的脸色在月光下更显得清冷,“小心调虎离山之计。”
  刺客的目标必然是他,而他本就身体不好,今日又损耗过重,一个两个倒也罢了,若是对上数人,未必有还手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