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0章
必须要逃出城,椋都太不安全了,哪里都是敌人,全是摄政王的人,顺着碧水湖游出来爬上岸时,阿暮先检查了于徵包扎过的伤口,又没好气地踢了昏死过去的千金小姐一脚。
咳咳咳咳
人没死就行。
新皇是个窝囊废,赶自己二姐走的时候那么凶,什么手段都用上了,偏偏防不住身边人,这次搞不好就是被自己三弟给害中毒的。
长公主也是个窝囊废,护不住自己的妻,被自己亲兄长疑心赶去边南那个鬼地方守城,守城便守城,怎还折在了一场大火里。她妻不是该她来救?
摄政王这个大坏蛋,据说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没曾想骨子里竟这般歹毒,老天怎么不来收了他呢?
阿暮背起于徵,揣着一肚子的不满,拖拽着楚可心身上的昂贵衣料子,心道椋都得千金也不过如此,然后默默往山林方向走。
阿姊,其实我身体养得很好,我很大力气的您不要睡
于徵迷蒙着,在她耳边艰难地念:这次瞧出来了
她记不清自己当日究竟杀了多少人,只记得血溅在脸上是温热粘腻的感觉,碧水湖的水很冷,最后背着一个拖拽一个,躲进喻山山洞时,她几乎成了个血人。
于徵昏迷了三天。阿暮采草药,猎野兔,硬是将人从鬼门关拉了回来,而很快,喻山行宫的人找到了她们。
行宫的太妃是个好人,云绣姑姑也是好人,她们会熬很难闻的药给于徵疗伤,还会每顿给阿暮做她爱吃的白面馒头和大白菜炖猪肉。如果能一直待在喻山,那好似也很快活。
然后阿暮的心愿,似乎总不能如意。
她们在喻山才没度过几日安稳,又得到了长公主起死回生的消息,以及忠义侯府满门被屠。
于徵说:走吧,回皇城。
阿暮默默站在她身后。此刻任何言语都是苍白,她只能伸出手,轻轻覆上于徵颤抖的肩背。
当夜,于徵通过银甲军旧部与宫中的于姒取得联系。烛光下,她眼底燃着疯狂的火焰:阿暮,这是我最后能为于家做的事。
阿暮望着她空荡荡的一只袖,心脏抽痛得厉害。可她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帮于徵穿好铠甲。
端门城墙上的火把如繁星点点。于徵带着残部登上城楼时,杜铅华那张讨人厌的脸再次出现,笑容得意:于统领,杜某恭候你多时了。
混战中,阿暮始终护在于徵左侧,那原本是该由她持枪防守的位置。箭矢如雨,刀光如织,她拼死挡开每一道攻向于徵的致命袭击。
直到那柄长枪破空而来,直刺向于徵后心。
阿暮想都没想就扑了过去。枪尖穿透胸膛的瞬间,她听见于徵撕裂的呼喊。
更多的刀剑落下。阿暮数不清自己中了多少刀,只死死抓着于徵的衣角,用尽最后力气将她推向城墙缺口。
走鲜血从她口中涌出,异色瞳仁渐渐涣散,阿姊走
她突然觉得畅快极了。
这一生她都畅快极了。虽然她没有做爵爷的爹,也不是什么千金大小姐,可她得过的那些都很不错,她早该死掉的,于徵捡到了她,她被伯爵府的奶妈养大,从小就跟在最耀眼的人身边。她是有用的,她也不算很笨,她有幸心悦过一个人,还得到了对方的喜爱,最后她保护了她,替她抗下了致命一击。
如果非要在她短暂的人生里找些遗憾,大抵是,余下的路,她不能再同于徵在一处了。
于徵踉跄着跌下城墙的瞬间,看见那个总是怯生生跟在她身后的小丫头,终于缓缓倒在血泊中,正朝她笑。
她最终没有等到她的十六岁。
第290章 番外2
武昌七年秋,暴雨。
哗啦啦的雨声如瓢泼,从暗黑天幕倾斜直下,雨幕里什么也瞧不清,倏地一声惊雷,闪电如厉鬼爪牙撕破了昏天,紫白电光将端门照得雪亮。
登天楼上的御林军这才将下面情形瞧清楚,永泰大街上来了黑压压一大片人。他们穿着国子监的学生服,不畏眼前大雨加身,个个神情肃穆,簇拥着一位青袍老者往前走。
是国子监的监正!鸿儒荀大人!
快去报!
雨下得太急,砰砰砰落豆子似的砸响门边登闻鼓,国子监上千学子停在了这面鼓前。
荀万森全身被雨水浸透,他抬起被学生搀扶的胳膊,一指那鼓。
去。敲响它,为太子鸣冤。
声音不大,却带着极强的穿透力,从嘈杂的暴雨声中冲将出来。
当鼓声被擂动,这位老者率先掀起沉重的袍角,对着紧闭的端门,朝向明和殿的方向,挺直肩背跪了下去。
无人吵闹,无人大声诵读状书,国子监的学子们只是陪着这位文坛泰斗,肃静地跪在暴雨中。
唯有那从敲响后就持续不断地登闻鼓声,从登天楼飞入宫中,又从永泰大街扩向椋都整座都城。
这一夜,武皇帝咳吐三次血,锦衣卫上前来报端门情形时,他从病中支撑着坐了起来,靠着宫婢垫好的金丝绣龙纹软垫,颇是无奈地摇了摇头。
谷爱卿嗯,咳。
指挥使上前,这满寝宫漂浮的苦药味叫他紧锁着眉,压在刀柄上的手拿起来抱拳:官家,微臣一直在。
经风微动的帷幔后,武皇帝又咳了起来,太医院几名太医小声劝他,可他猛烈咳了一阵,却急着说话,不仅没缓和,反倒是咳得更加厉害。
外间候着的众人心下打鼓,脚下虚软,嗓子眼都发起紧,生怕他一口气上不来。
沉滞中,谷指挥使又道:请官家放心,微臣誓死护您周全,已将寝宫里外三成围作铜墙,歹人插上翅膀都飞不进。
武皇帝稍有慰藉,汤药顺着喉咙滑下,过了片刻功夫,好歹是缓了缓。
荀万森这个老伙计,是想替太子说情。
谷指挥使不擅揣摩圣心,直白道:官家可是要微臣传令御林军将他轰走,微臣这便去。
你且住。武皇帝叫了他,示意宫女请人入里。
谷指挥使走进去,站在离龙榻丈许的青铜灯柱前边。
武皇帝又朝着他招招手,他便再上前,单膝跪在武皇帝身边。
朕日子不多,武皇帝压低了声音道:爱卿,太子是无罪,可他不是周氏的对手,荀万森的笔这时候无用武之地,为保万全,你将他拿了
谷指挥使不解其意:拿了?
武皇帝用帕子擦掉唇角残余的血渍,一双眼透出精明锐利,他深陷枯槁的双眼忽然很亮。
惊雷又是一滚。
谷指挥使在雷声中听清了武皇帝下一句口谕。
荀万森荀大人包庇太子,口出狂言,打入昭狱,暂且羁押,来日再交由三法司共审。
这事不能在端门前正大光明的做,需得将荀大人请入宫再拿下,否则会寒了天下学子的心,读书人都是一根筋,极其认死理,还很难劝得住。
眼下形势紧迫,武皇帝已病入膏肓,风烛残年了,手里仅余着锦衣卫还算衷心,他无法再替太子计,但他不得不在临终前为唐国江山计。
谷指挥使冰冷如刀削的脸,沉进雨幕里。
暴雨太大,连老天爷都知道太子的冤。中宫把持朝政,若不将荀万森抓牢里去关着,只怕性命难保。
但武皇帝万万不会想到,七日后,他便驭龙宾天,太子依旧被软禁在东宫,私兵案尚未昭雪,荀万森会先被周氏下令判了个满门抄斩,未择日子,即刻执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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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盛大街上又来了一群兵。
白日里乌云蔽日,街头人云亦云。
是谁家?翰林院院首府邸前的婆子在那踮着脚瞧。
她身后的小童拽她衣摆,指着御林军跑步涌入的那座府邸道:荀爷爷家!是荀爷爷家!官兵为什么去他家里?我已好几日没看到荀爷爷从永泰大街那头遛弯下学回来了。
婆子见那群御林军抽了刀,忙不迭转身将小童的眼睛和嘴巴都捂住,惊恐无状,抱了小童便躲回府中,边走边道:莫看莫看!罪过啊,罪过!
这长盛大街一座高官府邸连着另一座高官府邸,是整个唐国最显赫的都官世家才能住的好风水宝地。
庭院纵横,飞檐参差,连檐下的燕子都知晓,从那翰林院院首家往前飞,不过三户便是新敕封不久的忠义侯府。
南无阿弥陀佛,南无阿弥陀佛,南无阿弥陀佛菡萏院的小娘敲着木鱼,紧闭的双眼眼尾处和微蹙的眉心间,皆是风霜的印痕。
阿娘!您快别敲了!穿大红袍子的小姑娘一脚踹开门,火急火燎跑进屋,出大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