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9章
鹭城的大火熄灭,枝头翠鸟清鸣,唱出盎然生机。她听鸟鸣声,心绪错综复杂,难得片刻宁静,就在这错综复杂的心境中,回想许多曾察觉过又被忽视掉的细微端倪。
那已经是两年前的事了。
银甲军自庆州渤淮府码头迎忠义侯继承人回到椋都,成兴帝着令年轻后辈们入国子监听学。
也是如今这样的时令。
国子监里草木繁盛,骄阳清风,莘莘学子日复一日听着《孔》《孟》。
斑驳的旧墙经一场夜雨,诡秘的红蝶在破庙中揭开尘封多年的秘辛,连太医院见多识广的院判悠仲,都不识得让人恢复神智之物为何
不一定。
万寿宴上唐绮中周冲一刀,睡在长乐殿的卧榻上,昏沉间似乎听到过毒、奚国等字眼,只因那时候的二公主,绝大部分心思都放在斗外戚上,才将这些忽略。
或许有人知晓。
屋内焚香忽地被一缕细风抚燃,房顶瓦片轻响声意外撞进耳中。
唐绮蓦地回过神,警惕感霎时而生,沉嗓问:何人?
未几,白衣跃进窗,来人无声走向床榻,矮身跪下时看到帘后情形。
主子,是我。
唐绮见到顷刻泛红的眼睛,紧绷的神经放松,伸下巴示意江守一站起来。
不必难过,养些时日就好了。她对江守一说:阿姒因何入狱?
江守一把中宫生辰宴上的事详说过后,如实道:娘娘命属下来寻您,让您不要急着回去,毕竟于家
话到此处就生硬地断掉,唐绮因唐亦递那杯毒酒和宴席上楚可心和周巧的反应,已推断出当日情形,她努力克制愤怒,挑眉时,迫人视线直逼向江守一。
于家怎么了?
江守一顶不住这样严刑逼供般的目光,咬牙叩首,说:殿下恕罪!
言外之意她无可奉告。
唐绮的声音沉下去,透出一股子冷然的威严。
你不说,就能瞒得住?
室内气流都冻上三尺,江守一不敢抬头,强忍着腾升的压迫感和满腹的痛惜,低声道:若是属下都说了,您定不会滞留临金,属下不能说。
唐绮心里骂她是根木头,面上狠道:可惜晚了一步,在你来之前,本殿已下令立刻返都,你跟在我身边许久,令到无改,再清楚不过。
匐跪的死士倒抽一口凉气,在震愕中抬起头:您
大哥中毒,我妻入狱,三弟摄政,光凭这三点,难道你和母妃还认为我能不为所动?唐绮垂眸,冷漠道:现在你还不说?
江守一头皮发麻,违逆主子,是大罪。
她听杨昭调遣,真正的主人却由始至终只有唐绮,曾经唐绮虽有责罚,却不似如今这般视若无睹的神情。
额上凝聚起细汗,背后爬满尖刺,扎得她胸中钝痛。
她实在受不住,泄气般闭紧眼,再次叩首道:于侯遇刺而亡,侯府无一活口,夫人她被关在了宫里,眼下生死不知!
床板发出沉闷之声,唐绮重拳砸出一大块凹陷,随后撑身坐了起来,整张脸布满阴霾,愤怒无所遁形。
生死不知!
第256章 怀恨
◎整军!过青州!直入椋都!◎
辽东,天衢城。
马蹄声冲过长街,消失在于府大门口,斥候栓了马,快步跨上阶,抱拳对走出来的门房道:椋都急报!
门房立即命两侧卫兵退开,放行让斥候入府。
片刻后,正堂上坐着的人大震,一掌削断桌角,大怒道:狗屁摄政王!狗屁皇室!竟敢坑害我大哥!老子要跟他们拼了!
家主稍安勿躁。幕僚羽毛扇送凉意,前些日子六小姐传回家书,其中提到官家中毒,长公主身死,摄政王将要登基称帝,让您审时度势,那时便是提醒。要报仇雪恨,也要找对人。
幕僚口中所称的家主不是旁人,正是于延霆的堂弟,如今的于家家主振东伯于茂。
于茂年不过半百,正值壮年,一身结实肌肉连袍子都掩不住,动起怒来,莫说于府,整个天衢城都要震上几震。
他混迹于军中多年,平日还好,是个性子豪爽的铁血汉,洒脱不羁宽容大度,唯一的逆鳞,就是于延霆。
提醒啥?!辽东这些年,靠着海产和贸易,大多自给自足!唐亦小儿提个笔都费劲,也敢骑到老夫脖子上拉屎!阿兄留在椋都,是给成兴帝三分薄面,顾全唐国大局!眼下好了!眼下好了铁血男儿也有绕指柔肠,他说着说着热泪涌洒,悲愤牵起腮侧鼓动的肌肉轮廓,我于家长房除却那病歪歪的小孙女儿,一个不剩!这托词,一看就他妈是胡编乱造!真当老子傻的!
于茂抓着信函撕得粉碎,碎纸屑洒了一地。
幕僚回顾信中所叙,沉着道:照家主的意思来看,长公主不会设计毒害官家,这一切都是摄政王主导的是么?可您是否忘记了,高壁镇上官家率众截杀过她呢,后来她挂帅出征却被勒令伪装出行,沿途更遭过不少埋伏,您不妨去想一想,出征并非大张旗鼓,谁会把出征消息和行军路线透露给周氏余孽?长公主的确有下毒动机。
不知道!于茂火气直窜天灵盖,恨意冲天起,哪里还想这么多,只凭直觉拍案吼说:我阿兄死了!在端门前遭遇刺杀!那些人只是一帮乌合之众!受谁人指使都杀不了他!更何况老六也绝非善茬,且有府兵在外策应,哪至于殒命?阿徵和银甲军还不知去向!此事处处都不对!椋都必须给老子一个说法!
幕僚心知已触及振东伯逆鳞,于是不再劝说,而是道:您打算如何行事?
于茂唰地站起身来。
整军!过青州!直入椋都!
幕僚挽袖,说:可是摄政王收回虎符,着令辽东军不得擅自过界。
于茂虎躯直震,狞笑道:什么狗屁摄政王!唐亦黄毛小儿于社稷无功!除去椋都那帮子穷酸官员,谁认他称帝?他要给不出说法,老子直接就反了!
幕僚在旁侧,对着于茂行了一个礼。
唐亦那里好说,他生母罗萱就是个谋逆叛党,国库财权一时半会儿收回不到他手里,他缺钱,即使此刻登基称了帝,也不好立即跟辽东翻脸,但天下儒生的唾沫星子也能淹死人,咱们不能落人口实。既然家主去意已决,咱们就来好好谋策下,拿个什么正当理由,顺利入都,找唐亦讨这个说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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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亦坐在东宫,自然不知道他已经被辽东的直肠子给大刀阔斧地惦记上了。
龙涎香烟雾如丝,将锦袍下的摄政王衬得犹似谪仙,宫婢跪匐,只觉凛凛不可犯,连答话声都压得小心。
于姑娘同昨日一样,早膳和午膳都用得极少,几乎都只动了几筷子,她不跟奴婢们说话,愣神便是好几个时辰,偶尔翻翻您送过去的话本子和小玩意儿,大多时候是一副冷情冷性的模样,奴婢们着实着实摸不清她的喜好,她似乎对什么都没兴致
唐亦听得有些心软,又忍不住暴躁。
唐绮都死了!到底要跟他犟到什么时候?
于家妹妹吓不得,那日一吓痛哭一场,直接哭晕在了登天楼。辽东还没有消息过来,他握住的筹码不算多,搏的无非皇室正统和于门名声。
眼下这人是被他圈在宫里,却形如活尸,气恼之余,让他不知道该拿人怎么办,而他面上则四平八稳,随意摆了摆手,让宫婢退出去。
宫婢还没离殿,外头有金羽卫进来禀报,说:皇后娘娘到了东宫门口。
唐亦暂且压下心里窝着的火,说:传吧。
他整了袍摆,周巧从容迈进殿,脸上笑意如常。
王爷苦恼着吧。
唐亦自觉比唐绮藏得还深,也不知周巧这般能洞察人心,强笑道:没有的事儿,嫂嫂坐。
你呀。周巧随意坐在下首,言辞间温柔又直攻唐亦痛点,你杀她爷爷,害死她姑母,擒了她阿娘,让她的家里鸡犬不留,还要把脏水泼到她那大义凌然的妻身上,她怎能同你欢笑?
唐亦嘴角抽动,一口气闷在胸中出不了咽不下。
本王先前未曾动于家,若非我下令让杜铅华留活口,于徵用断一臂的代价还能掳走可心?是她逼我,始终高高在上,不肯低头!
周巧侧首,视线扫过屏上挂着的字画,画中人是于家千金,身着国子监学子服,立于阳春三月的细风里,衣袍和黑发暗暗起伏,飘进少年人的执念中。
宫婢们唤她于姑娘,是因你从不承认她是唐绮的妻,而今唐绮虽去了,她自己却不能忘这段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