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4章

  王路远又道:十二所昨日所获消息,摄政王有意对忠义侯府斩草除根,侯爷万事当心。
  听闻此言,于延霆脸侧筋骨攒动,低沉的声音散落开来。
  准确吗?
  王路远飞快道:以唐国国谍组织-椋都地字处的名义向您担保,准确无误。
  于延霆眼底闪过瞬息的诧异。
  二人说话间,见有一列内官从明和殿后绕出来,在千步道上寻了太常寺官员们交谈。
  紧接着,那为数不多的几位官员就跟着内官一道走了,帷幔仪仗在千步道两侧漂浮,被头顶的灰云压迫笼罩。
  接近人群,王路远放慢步子偏离了方向。
  他所说的话,在于延霆脑中久久回响。
  斩草除根
  看来昨日姒儿传话回家中,已经对唐亦的意向有了明确判断,忠义侯府和唐亦的杀母仇人连着亲,唐亦不会大意放过此事。
  这虎符还不能立即交出,兵马大权一经收回,全天下都会怀疑唐峻中毒是不是于家搞的鬼!
  他需要谈判!
  于延霆走到朝臣最前列的每一步,都在深思熟虑进明和殿之后,该如何应对。
  他不用东张西望,眼角的余光就能感受到朝臣们不时投来的视线,还有不远处周遭城墙上,神机营井然有序的驻守督监。
  与千步道上的喧杂不同,东宫此时显得格外安静。
  她拒绝了?唐亦轻声说着,展开手,让服侍的宫女替他穿上朝服,那把剑没给她送去?
  杜铅华目视东宫主殿中间悬挂的天道酬勤匾额,声音一如既往不带任何波澜。
  长公主的佩剑不敢递到她手上,隔着牢门让她看过了。
  唐亦腰间一紧,宫女颤抖着双腿一软,跪下去认错。
  奴、奴婢失手
  下去吧。唐亦并未对其有任何苛责,他的笑容几乎称得上是温润如玉,言语间却已经有了不容置喙的威严意味,他转过身对着杜铅华,你还怕她自戕,她不敢。
  杜铅华不明就里,但不喜主动提问。
  外头的内宦来报了,态度谦卑地向着唐亦躬身:王爷,卯时将至。
  唐亦摆手让人退去殿外等候,对杜铅华道:去把她带入宫来,今日让她看一场好戏。
  -
  早朝期间,燕姒被金羽卫接手带进皇宫。
  杜铅华从唐亦的令,小轿由月华门送往坤宁宫偏殿,要在周巧处让燕姒更衣梳洗。
  周巧把和乐公主交托给乳娘,指了四个宫婢,和颜悦色地笑着说:让她们伺候你沐浴,这几个都是心灵手巧的。
  殿里点着好闻的安神香,燕姒紧绷的神经却得不到半点舒缓,好在她面上看不出半点慌张,一双含水凤目半睁着,瞧不见里头的灵气,只有一望无际的空乏。
  不必。
  这声音冷淡到极致,拒绝得彻底。
  周巧没料到她会这样说,不禁愣怔。
  燕姒在她的注视下再次启唇道:于家子女,应有尊严。
  言语直白又坦然。
  周巧得知她要过来洗漱,提前吩咐囱囱不必随行侍奉,听了此话反而觉得是自己小题大做了,此女从容有度,不容小觑。
  罢了罢了。她依旧笑着,那就随你的意。
  燕姒独自沐浴更衣,袖袋里的锦盒和竹笼被掩盖在堆叠的衣物下,她翻出一张干爽的绢帕,打开锦盒,将里头沉睡的引神蛊抖到帕子上,再贴身放于胸间。
  实在没有别的地方可以藏了。
  浴盆刚好遮挡窥探的视野,屏风后面的宫婢看不到里面的情形,时间紧迫,燕姒只好拆开周巧连着衣物一并送来的一只香囊,打开竹笼,把血蛊倒进去换掉里头原本搁着的香粉。
  这种蛊虫见不得风,一见就要往蛊主投掷的方向飞窜而去,直到触及人的肌肤,迅速吸食血肉膨胀起来,把自个儿撑死的时候,被寄宿的人便毙命,而撑死的时间,往往只在须臾。
  蛊虫撑死爆成肉浆查无可查,毙命的人会先口吐白沫再浑身发青发紫,死状更接近于中毒。
  一旦用了
  唐峻中毒的情形在众目睽睽下,跟她就很难不被联系到一块儿。
  明明她已经拒绝了唐亦,这人今日还要颇费周折把她接到宫里来,她现在不清楚唐亦到底要做什么,只能先不动声色。
  屏风后头的宫婢久不见里面有动静,出声询问道:夫人,需要侍奉么?
  已经好了。
  燕姒绕过浴盆,穿戴齐整地走出。
  回到偏殿时,杜铅华还端立着,他身边的木几上放有茶,但没被碰过。
  燕姒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两厢无言。
  周巧见状,立即说:小杜将军在等你,妹媳,随他去吧,本宫有些乏,就不远送了。
  跟尊冷佛似的小杜将军朝皇后抱拳行过礼,扶刀往外走。
  燕姒没有言语,沉默着跟出去上了轿子。
  稳健的脚步声和行走间金甲发出的摩擦声响在轿边,隔着一方轿帘,杜铅华难得开了尊口。
  您没有想问的?
  轿内人道:你带我去哪儿,去做什么,摄政王意欲何为,就算我问了,杜将军难道会告诉我?退一步说,你告诉了我,我也不会信。
  杜铅华随轿而行,说:你不该坏我的事。
  哦?燕姒挑起轿帘,乜望杜铅华,将军都知道啊。也对,官家如果接纳了杜家女入后宫,金羽卫不会改投亦亲王,既然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不如将军跟我讲讲,选一个百无一用的书生,正妻还是楚家嫡女,这条路是你擅自择的,还是远北侯授意?
  杜铅华剑眉星目,行走带风,闷声不响。
  燕姒定神瞧他,须臾后说:那就是你擅自择的了,我想远北侯也不至于老来糊涂到这样的地步。
  杜铅华倏然侧首,咬紧牙关,一字一顿道:安顺长公主葬身鹭城,皇嗣里只有摄政王能继承大统,目前来看,我的选择没有错,因为于家不会交出楚家嫡女。
  燕姒挑眉,你如何笃定?
  杜铅华迎着她的视线,断定道:神机营满城搜捕数日无果,封城后,于徵回不来。
  而且于徵受了重伤。
  即便是想交人,也交不到楚家手上。
  看来你和邹军已有暗合。燕姒仔细推敲,眼底流出不加掩盖的不屑,她嗤笑道:这也是亦亲王的意思吧。辽东和远北素来不合,你猜半个月后新帝登基,于家在朝中的地位,跟远北相较又如何?将军只见今日金羽卫深受唐亦信重,殊不知来日他权衡利弊,还会不会让远北受到更好的待遇。
  在这样傲世轻物的目光里,杜铅华心念电转,匆匆移开了视线。
  燕姒的轻笑声随即响起,胸有成竹地道:唐亦不会杀我,我与他可有同窗之谊,他待我么,自然与别人不同,你杜家,算得个什么
  轿帘迟迟没有放下,杜铅华肩骨微震,尽管脸上还是冷若冰山无动于衷,燕姒却已察觉到他细微的情态变化。
  这家伙,已经被激怒了。
  轿子在端门边停下,杜铅华沉声说:不要得意,今日过后,你在椋都孤掌难鸣!
  燕姒下轿的步子一顿,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此时明和殿里正在朝议,该怎么把这个消息传递给老侯爷和于六?!
  她还没有想出好办法,后背被一只手猛推,整个人向前趔趄两步,便听杜铅华道:登楼。
  -
  于红英把最后一件瓷盏放进木箱,拾起手边的竹哨,递给随侍。
  留下予,生字队先往钟山待命,让另外两队从南北门出城绕道。
  随侍双手接过竹哨,犹疑道:会不会被神机营阻拦?
  神机营无权阻拦银甲军。于红英眼神里透出几分戾气,他们也拦不住。
  随侍领命先走,于红英转动轮椅面向西窗,对守在身后的两名银甲军道:把箱子抬进地牢。
  银甲军过来动手,抬起箱子就要往外去,于红英听着沉重的脚步声,只看片刻窗外葱郁,而后叹声说:罢了,我还是去一趟吧。
  忠义侯府飞檐琼居草木繁盛,夏日里重峦叠翠,隐埋的小道曲径通幽。
  菡萏院的女使和府中的府兵都被勒令停在了外边宽道上,一名银甲军扛着箱子在前头走,另一名银甲军推着于红英的轮椅跟随其后。
  地牢入口守卫见到人来,单膝磕向地面,抱手见礼之后去开了石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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