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6章

  方才一阵恳谈,二人对扶唐亦称帝之事也算彼此互通有无,各抒己见之下,许彦歌便觉江氏聪颖,能受唐亦如此礼待,必然是唐亦最能信得过的幕僚。
  不像她,做着个微不足道的兵部小官儿,万事亲力亲为冲在最前头,说得好听点引为知己,可唐亦到底没对她推心置腹过。
  此来,就是唐亦嘱咐,要她听江平翠出谋划策。
  江平翠放下笔,把那写过字的宣纸放到烛火上燃了,而后侧首道:王爷自有他的道理,眼下,先让金羽卫去楚府守株待兔罢,劳烦许姑娘转告王爷,不必定于姒的罪,但要演一出戏,拔掉御林军之后,即刻透露出去假消息给忠义侯府,在东郊刑场秘密处决于姒,引银甲军入瓮。
  万一于家不上套呢?许彦歌蹙着眉道。
  无妨,你不是有调动府兵的权力么?江平翠说:不管消息真假,银甲军定会前去探个虚实的,就算不明目张胆劫囚,他们也会出城,只要银甲军出了城,于家六小姐便无生路了,辽东不会为于六反,但于延霆会以命换命。于延霆一死,振东伯何能安坐?
  许彦歌拍手叫好:这招声东击西还真是妙啊!
  于家不反,另外两方诸侯怎么受令回都?于家不反,唐绮万一活着呢,他日就是归山猛虎,届时唐亦就无法顺利称帝,唐亦无法顺利称帝,周巧之女和乐公主又如何名正言顺地成为储君?
  为长久而计,于延霆必须得除!
  许彦歌想清楚这些,便马上起身告辞,按照江平翠所说去安排了。
  她走后,对江平翠来说已经很是熟悉的银铃声再次响起。
  不愧是江家的后辈。晞拍着手走出来,兀自坐到江平翠对面,给自己斟上一杯茶,所思甚密。
  江平翠颔首道:您谬赞了,晚辈只是按您想要的步棋。
  大祭司笑面如花,饮过茶便道:牵制住于家,唐绮在边南势必孤立无援,是这么个形势,放手去做。
  就怕连易那边不是诚心归顺王爷,还有锦衣卫指挥使王路远,也是个明哲保身的,朝中另有六科言官,督察院和大理寺,皆不算好控制。
  对坐的女人今日盘起了发,即使在闷热的屋中,兜帽也不愿取下来,不知是不是白发又多了。
  江平翠不敢直视于她,只用压低的目光偷偷瞄过去。
  大祭司手指捏着茶杯轻轻旋转,随即道:本祭司已为你们摆平了邹军,连易交出制盾手艺就不必再操心,至于其它,该是看日久天长,你们这些王爷的幕僚,去想出可行之策。
  言而总之,她只要唐绮好好地死在边南,其它的,一概不管了。
  江平翠心念电转,就见晞站起来,转身甩袖,紫蓝长衫拖拽长尾,翩然向屋外去。
  您要走了?
  江平翠跟到门边询问。
  外头清风拂过杏枝,灯笼的光在地上晃晃悠悠,大祭司踩过漫漫光影,声音飘忽:小丫头,你与我各取所需,这些日子多谢你款待,愿从此以后不再相见了
  庭中灰烟骤起,那身影随之一闪,待江平翠眼中再现清明时,人便消失无踪。
  她望着空无一人的碧色庭院,恍神低语:就这么过去了?是我忧思太重,还是您藏得至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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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椋都城内宵禁,因摄政王下令封锁皇帝中毒的消息,大街小巷遍布巡逻的神机营士兵。
  安乐大街关门闭户,融于黑沉沉的夜幕,唯独天香酒楼五楼一处雅间,还剩下豆大灯火,散发着微弱的光亮。
  澄羽头埋得很低,脊背绷直跪在那豆烛光前。
  祭司大人。
  桌边的女人弃了杯,拎着酒壶灌下一口梨花白,垂手时,一只红蝶栖在了她惨白的手背上。
  公主府里藏着的那只蛊拿回来了吗?
  拿回来了。
  很好。晞眯着眼,你去刑部大牢寻你主子,将蛊交给她,知道该怎么说吧?
  澄羽不露声色道:摄政王联手中宫谋害皇帝,已掌控朝中大权,让姑娘找到机会对唐亦使用此蛊,助她顺利脱身。
  你还需对她直言相告,师父不便入宫,能为她做的实在很少,但不论如何,师父都会在椋都等着她,等她渡过危难。
  言下之意,她还是在乎她这个徒儿的生死的,哪怕她对唐国皇室充满鄙夷和仇视,她还记挂着当年的师徒之谊。
  可澄羽根本不会信,此人已被仇恨蒙蔽了双眼,哪里会心存一丝情谊。
  姑娘落得今日的困境,哪一步不是由大祭司计的?
  他心中惶恐,不敢表露出分毫,只恭敬地道:奴记下了。
  大祭司摆手:去吧。
  临走前,澄羽又转念试探道:若公主殿下顺利逃出,可要让她来此与您相见?
  提及相见,晞犹豫了。
  她垂下卷翘长睫,思索片刻,摇头道:现在还不是时候,如今椋都内草木皆兵,本祭司只能凭借和天香姑娘的浅薄交情,暂居于此,不便与她见,容后再议吧。
  澄羽翻窗而出,雅间里的灯火晃将熄灭,风静一瞬,门外暴露出细微响动。
  晞侧首向门口看去,何人?
  须臾间,门被轻轻叩响。
  天香的声音传进屋中,她隔着门说:姑娘,见您还没歇息,天香冒昧前来,问问您是否需着什么?
  晞眉头微动:茶水没了。
  天香就立在门外道:这便吩咐小厮给您送来。
  脚步声走远,晞反手扔出一只红蝶,在复燃的烛光中瞧了瞧那煽动的羽翼。
  去。
  大风刮过,天香酒楼里刚点的灯笼被风扑灭。
  天香将密信塞给身侧的黑衣人,额上瀑汗直下,悄声叮嘱道:送至召谍令主手上,不得有误!要快!
  这黑衣人前脚才走,后脚就有小厮匆匆到了寝房前拍门。
  天香转过身去拉开房门,看到小厮慌乱的神情,便知道她已经人察觉,随即抽出匕首,对小厮道:把大伙都叫起来,紧锁楼门!
  小厮拱手道:是!
  不料,他刚提脚要走,劲风吹来漫天尘烟,迷住了他的眼。
  灰蒙蒙的院子里,清脆悦耳的铃铛声细碎响起,紫蓝长裙显现。
  那女人立在烟尘中不动,抬首时,一双妖异的眼睛泛出寒光,她透过小厮,直接望及原地止步的天香。
  你以为,谁该逃?
  小厮目眦欲裂,尚来不及喊叫,便见两只他不识得的飞虫自那女人掌中飞出,向他所在的位置径直飞来!
  不!
  是向他与天香飞来!
  不过是眨眼之间的事,小厮死不瞑目。
  天香举扇抵挡,那飞虫刺破绢帛偏了方向,钻进她左眼的瞬间,鲜血顺颊而流,她痛到头脑嗡鸣,踉跄了半步,却固执地持刀冲向前方。
  一只冰冷透骨的手扼住天香的手腕,轻叹声顿时响在耳边。
  本想让你死得快活些,谁知晓你这般不识趣呢。
  那只手陡然收紧,天香渐感窒息,涨红着脸,却笑得弯起了唇。
  泪和血不停涌出眼眶,她被提离地面,于半空中笑道:所侍之人为明主,纵身死,乃我,之幸,不、悔
  风停了。
  那右眼中装的是四方苍穹,天香酒楼闻名一时,悄无声息陷入长久的静谧之中,前朝旧臣的遗孤,终是守住了属于她的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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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半个时辰后,澄羽潜入刑部大牢。
  姑娘!
  牢门上的锁被钥匙打开,燕姒猛坐起身来,急问:你怎么来了?
  奴已蛊迷倒了外面看守的狱卒,时间不多了,姑娘且藏住这只竹笼,若是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便拿出来用!此刻先随奴走罢!
  澄羽将随身的小竹笼解下来,交到燕姒手里。
  燕姒低头看了一眼:里面是?
  是三百只血蛊。澄羽道:奴养这么许久,就是怕姑娘有一日用得着。
  血蛊,杀人之蛊,一只可夺去一人性命。
  燕姒收好竹笼,又坐回去。
  澄羽急道:姑娘?!
  燕姒面色憔悴,鬓发凌乱,却目中坚定。
  我不能走。
  为什么?澄羽急得跪到她面前,如今局面已非您能掌控!您再不走!恐怕就迟了!
  燕姒生性固执,靠着潮湿的墙壁,抬眸看向澄羽。
  我一旦离开此地,便将于家谋害皇帝的罪名坐实,澄羽,我既用于姒的身份多活了这两年,受于家庇护在危难时,就不能不仁不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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