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2章
牢中阴冷,燕姒不自觉地抱臂取暖,却抵不住由心底腾升出来的寒意。
第246章 疯魔
◎逗你玩的。◎
于延霆回到侯府,进门就推开上来伺候洗漱的丫头们,同人道:去请六小姐来前院书房!
这厢人正要去,他快步到了院中,又转眼改了主意。
罢了!老夫直接去菡萏院!
不一会儿,于红英的随侍在花厅看了茶。
于延霆掀袍坐下,一张脸尽现灰白。
唐亦没准老夫的奏,他既如此不肯放过姒儿,想必是当初于家同长公主结亲,他怀恨在心。
于红英刮着茶沫子,一下又一下,盖碗发出轻微的刮擦声。
是我们都看走了眼。
哪里走眼了?
唐亦其人,年岁尚轻,当初罗党倒台,几乎所有人都以为,性子柔弱的三殿下要废,结果,人家没有废,不仅没废,反而学会卧薪尝胆,暗中壮大。
于家世世代代轻文重武,由来铁打的拳头只拼个硬。于红英呷上一口茶,阿爹啊,今非昔比了,文人擅计,唐亦这招赢得利落,我都要给他拍拍掌。儿女私情是小事,能亲手给亲兄弟递毒酒的人,生就一副狠辣,洪水猛兽住在他心头,他要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与他而言,情之一字,最是无用的。
于延霆怒火爬上心头,捶桌道:如你这般说,他更加不会放过姒儿!长公主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回来,没法子了,集合银甲军,准备劫狱!
于红英亲手教出来的孩子,骨血相连,心中自然也急,但她此刻反而无比清醒,只要她还能稳得住,于家也稳得住,就不至于走到鱼死网破的局面。
她凝望手中茶盏,摇头否决,说:不可。
有何不可?于延霆看向她,这不是你昨夜同我说的吗?
于红英说:那是昨夜。唐亦今日虽没有准阿爹的奏,反把毒杀案扔给中宫和二十四衙门以及刑部共同查办,但他到底没有直接一口咬死下毒之人是姒儿,他扣着姒儿,是姒儿还有利用价值。
于延霆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沉不住气地问:他要借此要挟长公主?
唐绮在边南,得到都中的消息少说也要个两三日,我顾虑的不是他拿姒儿的命要挟唐绮,而是怕他有更大的阴谋,想要以此逼迫于家造反,只要您让银甲军动了,于家名声必将毁于一旦。
于红英把这点挑明,就是想让于延霆慎重斟酌,但于延霆毕竟活到了这个岁数,膝下子女只剩身有残疾的于红英,孙字辈,唯独一个于姒,高壁镇他亲自出马的症结就在于此,他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弃他这唯一的孙女不顾的。
哐当声乍响,于红英垂眸便见于延霆徒手捏碎了茶杯,茶水花子飞溅,溅湿了他的官袍。
他咬着后槽牙对于红英道:老夫不管唐亦背后何人出谋划策,何人保驾护航!只要他敢动老夫孙女一根汗毛,于家就此反了!是皇室不仁在先!他要谋权篡位也好,弑兄称霸也成,何故牵连我孙女!
于红英苦笑出声:何故呢?唐亦有楚家支撑着,户部银库大权既在囊中,缺的就是护卫他的兵和将。阿爹困于椋都多年,早该明白才是,于家世世代代忠君爱国,在面对雷霆皇权时,也不过是一枚可以任意敲打摆布的棋子。一旦于家反了,其它两方诸侯,又焉能坐视不理?尤其是远北,巴不得咱们反呢,金羽卫为何昨夜不在坤宁宫护驾,这是显而易见的。
热风送来热浪,外头的炙阳移到了头顶。
午时正,于延霆被那抹阳光烤出一身薄汗。
他口中干燥,于红英又重新给他倒上一盏茶,温声对他道:于家此刻不能反,长公主一日不回,唐亦摄政也无碍,由得他装下去,做他的仁义亲王,唐峻大抵是救不好了,想要救出姒儿,咱们还需得从长计议,阿爹要有耐心才是。不如今夜,先请督察院右副都御史青跃过府,咱们同他通个气,商议接下来怎么行事。
于延霆喝了浓茶,人也随即镇定三分。
好在你稳重,能时刻提醒老夫,顾全大局。
他看着端坐轮椅上的于红英,只觉当年那个会跑会跳的小姑娘,已不再肆意冲动,再也回不去。
可惜
这不过只是于延霆眼里的于红英。
父辈眼中,纵使小姑娘会日渐成长,耳濡目染的熏陶下,忠义二字更像是嵌在晚辈骨子里的,不到绝路,便不会背离。
午膳过后,于延霆离开菡萏院,回军机处当值去了。
于红英等到他走,才冷下脸,目光变得凌厉。
随侍撤走没怎么动的饭菜,回来后叠手问:主子可是有吩咐?
于红英从怀中摸出竹哨递给她,寒声道:你去传令予副将,让他潜入喻山,把于徵召回,楚家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在我头上动土,那就陪他们玩玩!
是。
随侍领命走了,于红英兀自转动轮椅,从花厅绕去了寝房。
门就敞着,桌边的人在焚香。
侯爷鲜少来菡萏院里用午膳,是有什么事要同你议吗?
无事。于红英凑近,一双眼睛直勾勾盯着那纤纤玉手,自姒儿嫁了人,我每日都陪你用膳,他一时兴起来吃一回。
荀兰信手灭掉火折子,扭头看于红英。
你每次撒谎,右边的眉毛就会轻轻动一下。
于红英闻言一愣,而后笑了。
看来我是怎么都瞒不过你的。
你既要瞒我,想必此事和姒儿有关。荀兰挥手散开一缕幽香,说说吧。
于红英波澜不惊地道:昨夜中宫生辰宴上,亦亲王动手,官家中毒人事不知,命保住了,但太医院说难醒转了,姒儿被构陷,入了刑部大狱。
荀兰脸色巨变,仓促抓了于红英搁在桌沿的手。
如何救?!
于红英是个疯子。
她反握住荀兰的手,笑容狰狞。
救了她,便换我死,你意下如何?
荀兰咬住唇,一时没了后话,过了须臾,她挣开于红英的手,起身去关了房门,再走回来,每走一步都算不上翩然,却步步踩在于红英的心尖上。
她在轮椅前停下脚步,默不作声地转过身,而后解下玉兰束腰。
阿英,你将我强行留在府中这两年,我想了许多。当初是我太固执,我祖父的确对于家有恩,是侯爷养我数年,还给了我一个世上最好的夫君,后来侯爷为保于家满门,想要我的命,又是你暗中助我,才让我母女二人能活下来,恩与怨,就此都了却了罢
于红英瞪着眼睛看那光洁的背,嘴角不自然地抽搐了两下。
这两年,她们之间,所有的温情都是假的。
她其实一直都心如明镜,从来都逃不过自欺欺人。
她曾以为,她足够疯,哪怕是手段卑劣,天理不容,也要跟荀兰同寝同食,抱着年少缥缈的梦,沉沦其中不愿意醒。
直到这一刻,她才幡然明悟,眼前的这个女人,刻板而沉静的皮囊下,有更疯的一颗心。
荀兰的声音很富有柔情,从豆蔻年华到暮春之岁,柔情里镌刻的坚韧,竟不曾褪色半分。
我知晓,姒儿对你们来说不过一枚脱离牢笼的棋子,物尽其用,废子可弃,但她是我的骨血,我不能什么也不做。而今,我没有资格让你豁出一切去救,可我也想孤注一掷放手一搏,你想要的无外乎此,我给你就是
于红英当即大笑起来,笑声持续半晌,眼泪顺着脸颊流入衣襟,她翻转手腕,用金丝替荀兰穿好了衣衫,又在荀兰回眸之前,抬手擦掉了那不争气的泪。
她在心里对荀兰说,你赢了,赢得彻底。你眼瞎心盲,这两年,居然都不明白我的心意。
荀兰转过了身,瞪着眼睛,有些不知所措。
或许是因为没有想到于红英会拒绝,她平静许久的脸上,终于展露出慌乱和焦灼。
于红英静静注视她,过了少顷后,嘴角浮出一个状似得意的笑。
逗你玩的。
荀兰秀气的眉皱了皱,顿时脸颊绯红,双手攥着略微松开的衣襟,说不清的羞恼。
于红英理着袖子,收放自如地说:楚家不识抬举,我便让他们也尝尝受胁迫的趣味。
荀兰自高而下乜着于红英,问道:你何时才能正经一些。
哪怕是低声训斥,听在于红英的耳朵里,却喜欢得无可自拔。
她甚为满意,把满腔深情藏尽,面上永远不肯正经。
可她却在心里背道而驰地想,早晚要走到这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