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4章

  若是唐绮不争,唐峻又不再做出什么让其无法接受的事,那这兄妹二人,还真要顺了先帝的遗愿,恭谦和睦地做明君纯臣了。
  唐绮偏了一下头,类似小动物好奇时的张望。
  好好的一幅字怎么还给烧了?
  杨依依靠在椅背上,就手给自己倒上七分满的热茶,水汽遮住她清冷孤静的面容,唐绮只能依稀看到她的薄唇一开一合。
  杨依依不答反问:殿下想要何时返都?
  唐绮展开手朝掌心倒手指,心里默默数着日子说:来年端午。
  杨依依约莫是笑了一下,寡淡如水的脸上很快见不到任何的异常,她语气平平:那得好好部署一下战事进程。
  话罢,雪白的手放回青色瓷杯,重新铺了一张洁净生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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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来,姑娘今年要一个人守岁了。
  泯静心里有些说不出的难过,话一出口马上后悔,登时捂住了自己欠打的嘴巴,呆在榻边不敢动了。
  腊月二十七,距离新春佳节只剩下区区三日。
  燕姒把信和机关鸟一并递交给泯静,她的脸色看着没有什么波澜,只是一个人安安静静不说话,等泯静把这两样要紧的东西都收好了走回来,她还坐在榻边,目光坠在自己的鞋面上。
  泯静扁嘴道:姑娘,等边南战事平息了,殿下一定会飞奔回来的
  翘起来的脚放下地,燕姒起身朝窗边走。
  她说:也不至于就要一个人,一点无伤大雅的谋算,总能无伤大雅的换一个相聚。
  泯静听不明白,只晕晕糊糊点了头。
  椋都的夜其实并没有这么静,偏是宫门落锁后,深宫高墙隔绝了外界一切热闹。
  冷冷清清。
  燕姒走出去的每一步,都格外冷清。
  泯静跟着她,不知她要作什么,也只能这般默默跟着陪着了,她能为她家姑娘做的,真的少之又少。
  燕姒走到了窗户边上,动手掀回来一身孤拔的月光。*长夜无风,她就靠在窗边,掀起眼帘看苍穹皓月。
  沉默一阵后,她突然说:我知道殿下为什么要说我喜欢燕子了。
  泯静一脸迷茫:什么?
  第228章 恩典
  ◎这双鞋,燕姒鲜少穿。◎
  燕姒的声音在这样的夜里显得很淡薄,仿若任何岁月缝隙里露出的蛛丝马迹都能轻易将她击碎。
  她说:我回到椋都入了于家族谱,因此惹怒姜国公夫妇,他们不愿罢休,中计后将此事闹到御前,我得以首次入宫面见成兴帝,走过千步道,迈进勤政殿,跪在洁净得能倒映出人脸的流理地上,当着皇帝的面陈情时,我是那么谨小慎微,又不得不掐实了掌心去给自己壮胆
  那一幕幕已经远去的旧事,泯静不曾得见,如今听其平淡地道来,不禁鼻间一酸。
  那日一切皆在我的意料之中,唯一的一个意外是,我还见到了唐国当时唯一的帝姬,唐绮。燕姒轻轻吐出朝思暮想的那个名字,再深深吸回一息,她坐在万里江山图的后面,穿一身青白广袖流云裙,着纹有凤鸟的精致弓鞋,我与她同乘一辆马车出的宫,却一直不敢去看她,唯恐冒犯,然后她踢了踢我的鞋尖,命我抬起头来。
  泯静皱着眉,想象不出这样的画面,或是那时的唐绮太过尊贵,让她不敢往深了想。
  一声轻笑低低传来,泯静看到她家姑娘扶鬓,听见燕姒又说:那天我穿的便是这双,雨燕鞋。
  这双鞋,燕姒鲜少穿。
  燕姒还住在忠义侯府的时候,跟泯静说做这双鞋的鞋匠一定在中途打了个盹儿,鞋子有点小了,穿久了磨着脚后跟不舒服。
  所以在过了大半载之后的中秋宴上,唐绮送燕姒亲手打磨的雨燕钗,说她喜欢燕子的时候,她根本都没有想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
  泯静略点着头,总算把燕姒刚才想说的事弄清楚了原委,便道:殿下观察入微,是个很贴心的人。
  燕姒侧了首回来,半张脸被月光沁得近乎透明。
  让我难过的并非她不回来同我守岁了,也不是她那么好我却不能守在她身边,而是,你看。
  随着低柔的尾音骤然休止,燕姒展开双手,两掌空空如也。
  我竟然将那么久以前的事情记了起来,不仅如此,我连她当时做过什么动作,穿的什么衣、梳的什么发,甚至是手里握的喜鹊登枝扇,都记得一清二楚。
  她难过的是,她第一次动心,早便动了心,却懵懵懂懂不知情为何物,白白错许多失过好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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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燕姒的难过并没有持续太长时候,这夜她甚至睡了一个难得的好觉,整整两个时辰,中途未曾在不安中醒来。
  腊月二十八,椋都飘雪。
  于徵入坤宁宫来探望,姊妹两个欢欢喜喜往屋里去坐,于徵这些日子太忙,适应朝堂和御林军的公务让她脚跟不沾地,好容易才能来一趟,燕姒久不见她,这会儿正高兴。
  宫中消息闭塞,又难免人多眼杂的,直到进了暖阁,等身侧宫婢退下,只剩了泯静时,于徵才收敛起笑意,说:这一路的雪啊,当朝老臣许多称病告假,远北的奏折跟着递到了御前,官家有得烦了。
  燕姒让泯静去倒热茶过来,自己拉着于徵坐。
  远北奏什么?
  于徵解下外氅,把绯色官袍一掀,人就大马金刀地坐在圈椅上,伸手烤起火。
  这个冬天,户部银库和国库都在大力支撑边南战事,之前官家答应远北过冬的军用棉衣没凑够数,少了近八千,就为这个,远北人最看重诚信,天子一言九鼎,哪里肯依嘛?此刻官家留了户部楚谦之和椋都征银节度使等相关朝臣,正在勤政殿掰扯。
  应该的,答应的事该做到。远北冰天雪地,将士们少一件棉衣,硬捱容易兵变,八千人,不算少。杜家把金羽卫白送给官家,拖到现在才与他清算,是还有图谋。燕姒抬手按太阳穴,转了话题去问:刑部连易不在?
  嗬!于徵冷笑说:那个白面阎王爷,哪日不凑在官家跟前呢?不过今日还真是离奇了,他真得不在。
  燕姒略作思考:他不在,那么远北的事就不用去深想了,作为官家亲信,又曾上荐不少征银节度使,掰扯银子他不露面,国库这边就是要推个一干二净,难题全丢到户部那里。
  于徵不懂这些银钱上的来往,疑道:户部就能解决?
  燕姒说:楚谦之要割肉,户部的钱他岂能私吞,今年秋收各地州府征回的税银不是小数目,边南用兵,国库也立时就掏了腰包,官家心里有笔账,清楚着呢。
  于徵适才点了点头:从此事来看,官家还算是一位明君。
  她与燕姒说着话,手捂热了,端杯吃起茶,腾升的白雾拂过英气眉间,那里仍是有着细微的褶皱。
  燕姒把兔皮锦囊抱着:阿姊还有别的忧心事么?
  于徵吐出白息:柳阁老也跟着病了,听她府上小厮说,着了严重的风寒,今晨人就起不了身,还咳出一帕子的红。
  燕姒闻言,跟着蹙眉。
  姊妹二人沉默少顷,于徵接着道:你莫太挂怀,人上了年纪,是这样的。她再三叮嘱,不要往边南送消息,我知晓你偷偷往那边送过家信,此事你可不能提。长公主是个重情重义的,她能为你和昭太妃豁出去命,别影响边南战况才好。
  说起柳阁老,燕姒率先想起周氏逼宫,唐琦独自闯宫,她将和离书交出来,让燕姒生生痛了多日,之后又想起,后来唐琦将要离都,她本是上门来为唐峻作说客,结果却劝唐琦带着燕姒一道走,自己去抗下违逆圣旨的罪责。
  柳阁老一生无子燕姒五味杂陈,还要劳烦阿姊多费心。
  于徵应承道:我日日来回侯府、宫中、御林军办事处和南北大营,人自在着,这是自然的。
  燕姒又问:爷爷和姑母阿娘他们,可还康健?
  于徵说:一切都好,就是不知你能不能得到官家恩典,回家过个年。
  这边于徵话音刚落,外头突然传来喧闹声。
  燕姒莞尔笑道:能!
  于徵侧耳听,泯静已先去查看发生何事,燕姒离座,又对于徵道:阿姊来得巧,刚好能凑份热闹。
  外头女声高亢:于姒!你出来!!!
  于徵入后宫要卸刀,习惯性地往腰侧摸却什么也没摸到,登时站起来说: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来这里找你麻烦?
  燕姒浅笑着拉她往外走,二人一道跨门出来,只见一众伺候燕姒的宫婢退到两旁,跪在地上不敢轻举妄动,院里另有数十宫婢,护着灰头土脸衣着华丽的女郎冲着堂屋大门口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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