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2章

  太医院院判年岁比于延霆还要大些,更是看着唐峻长大的,历来为天子近臣,医术高超不假,更要命的是他曾为于侯孙女把过脉!
  于延霆与他私交不多,此刻心里已经万鼓其擂。
  不料,唐峻突然道:大柱国有难言之隐?
  于延霆已经快坐不住了,经此一问,只好道:不敢隐瞒陛下,老臣的孙女先前就有旧疾,郎中嘱咐她要静养
  那便接到宫内来静养罢。唐峻直接打断于延霆的话,不容置喙道:先前于家应下的。
  于延霆如鲠在喉,一时半会儿接不上话。
  唐峻又道:银甲军出动,朕念你只有这一条血脉,故而不曾论罪,难道,大柱国想求个欺君之罪?
  于延霆脑子一轰,咬紧牙梆子起身下跪:老臣何敢。
  殿中寂静,只听翻动纸页声。
  待他跪过一小会儿,唐峻上前搀扶起他,笑着道:依朕看,妹媳的确需得好生将养,接进宫来同她皇嫂住坤宁宫,妯娌之间还能说说家常,再好不过。
  于延霆不甘不愿地点了头。
  唐峻放开他手,复又道:那就明日。
  【作者有话说】
  捉虫.
  第226章 满月
  ◎有人欢喜有人忧。◎
  既然我答应了官家,便始终要入宫的。燕姒说话间,抬手掷出一枚骨钉,便听得咄地一声,整根骨钉没入远处院墙。
  于延霆面露不快,颓废地坐在木阶边上没表态。
  侯爷,吃瓜。
  泯静把托盘放低下来,于延霆摆摆手,此刻对寻常爱吃的菜瓜都提不起兴致。
  于红英示意人都散到外围去,她自己转动轮椅,从池子边上离开,往庭前石桌边移。
  石桌前坐着穿雪白丝绦暗纹披风的荀娘子,女儿要入宫,一去龙潭虎穴不知多少日,而她目光幽深如静潭,比过往许多时候更显从容。
  于延霆是看不出什么端倪的。
  他和这位后辈之间,横着当年一些理不清的龃龉,再次见面,彼此都因为共同的羁绊,心知肚明而没旧怨重提。
  荀娘子在灯笼盏下穿着一串将要成型的手钏,于红英帮她把灯盏挪近了些。
  仔细伤了眼。
  荀娘子道:知晓了。
  清玉院陷入凄凉,因晨间下过一场细雨,傍晚来临时,枯尽的草木和泥泞尘土混合成悲戚的气味,微风稍微一吹,就让人不高兴地皱眉。
  于延霆皱着眉,忍不住唉声叹气。
  燕姒收回手,靠在躺椅上,倏然又道:爷爷莫要担忧,转眼佳节便至,总会再聚。
  于延霆这才说:我怎能不担忧?他把你放在宫里,胁迫的何止你妻,他是连于家从上至下都掣肘了,就怕你在宫里住不好,或再有什么
  话及此处,尾音断开。
  荀娘子正在给手钏打结,指节僵硬瞬息,又牢牢系死那跟纤细的细线。
  他不敢。于红英肯定地道:他要敢对姒儿下手,这龙庭就怕是坐不住了。
  她的目光投在荀娘子平静的脸上,将人心里的顾虑一言击穿。
  燕姒无声笑了笑,穿鞋下地,提裙下阶,依偎着于延霆身边坐下来。
  爷爷,我在里头,比在外头更安全。她挽了于延霆的胳膊,您放一百个心,宫中吃得还好呢,等您再看到我,我都长得更圆实啦。
  于延霆脊柱僵直,目视前方,顷刻间红了眼眶,他不转头,就当作谁也看不到他伤怀。
  在他的印象里,这个孩子在短短年月里,被教得守规矩、识大体、分尊卑、知书达理。
  他们几乎从未有过这么亲近的时候。
  临别在即,越是亲近的言谈举止,越能触及活阎罗心中被坚守住的那片柔软之地。
  燕姒不知他在想些什么,歪头靠在他壮实的胳膊上,扬首看向庭院。
  石桌前那双长辈刚好转过身,荀娘子推着轮椅,跟于红英一起往阶前来。
  等轮椅停下,荀娘子递过来那只胡桃木珠穿成的手钏,叮嘱她说:宫中规矩森严,不比家中,这只手钏的线是你姑母帮我寻来的,质地坚韧,可用以应对危机。
  燕姒点了头,接过来将手钏戴在腕子上,转而朝于红英摊开手,笑得纯真无害。
  于红英跟着笑起来:没有。
  燕姒噘嘴说:姑母真是抠门。
  于红英刚埋在袖下的手微微一动,将想要收拾人的念头克制了下去。
  倒是有话嘱咐你。
  燕姒作了个揖:姑母请说。
  于红英侧首看向荀娘子,话则是提点自己这个侄女。
  经由碧水湖阻截军船、问心亭拖住皇帝一事,方可知你嫁为人妇这些时日并没有荒废,但宫中到底不比外头,一言一行只会更加受限,银甲军刚得了消息,同你一道进宫的还有一人,你要尽量避着她些。
  燕姒问:谁?
  于红英说:亦亲王妃,楚可心。
  廊子上的灯笼散出一片薄光,于红英溶在这片薄光里,眸显精明。
  燕姒观她神色,闻言忆起入都后在国子监听学的那些日子,恍惚已是很久远的事了。
  当初那个日日送这送那讨她欢心的三殿下,在兄长登基的不久之后,就被封为了亲王。
  而一直以来把她当作情敌的,那个成婚后更加娇纵跋扈的户部尚书嫡女,已成为了亦亲王妃。
  光阴飞逝,都中岁月变幻莫测。
  他们好像在某个不经意的瞬息之间,就再也回不去言行随心的那个当初。
  庭中风过不留痕。
  燕姒在于红英的注视里站起身来,依次向三位亲长行了拜礼。
  她郑重道:吾与吾妻赴战场,家中至此无后辈,唯望亲人身体康健少挂碍,岁岁能相见。
  -
  时年冬至日。
  宫中处处张灯结彩,坤宁宫更是热闹。
  和乐公主满月,皇后设了宴,邀女性重臣、亲眷共饮,因着过往宫宴常出纰漏,这次从酒水到一应吃食,内官们都慎之又慎,就怕再出个什么意外,谁都吃罪不起。
  席上老少皆有,连很久不露面的姜国公夫人都来了,她跟几位尚书家中年迈的女眷同列一桌,饭吃到一半,侧耳听着众人闲谈。
  吏部尚书家的老太太饮过酒就脸红,笑说道:圆安年要来了,咱们这些老家伙,不想是先吃到第二位帝姬的满月宴!
  话音一落,众人哈哈附和道:谁说不是呢!
  这可算旧岁里数一数二的喜事啦!大理寺寺丞的慈母跟尊弥勒佛似的,又使唤身侧宫婢给老太太斟满酒,当再吃一盅!
  大家都举了杯,旁侧的柳阁老却连茶都不碰了,她年纪太大,也没人敢劝她的酒,只姜国公夫人饮过后,揶揄道:有人欢喜有人忧。
  吏部尚书家的老太太离她得近,没琢磨明白这句话,扭头问说:国公夫人此话怎讲呐?
  要知道,这是立安年末,一整年里除去新帝登基,最大的一桩好事,嫡公主的诞生,意味着唐国皇室血脉得以延续,储位上就有了可培养的小辈。
  皇后就坐在殿前席上,这话几乎是在犯大忌。
  谁知姜国公还没说点什么,一直以来沉默寡言的户部尚书家老太太却突然开了口。
  边南战事吃紧,朝中各部都警醒着呢。她一边说着话,一边往柳阁老那处瞄,阁老忧心大事,是情理之中。远的不说,近前的,就有老妇那儿子,日日埋头算着一批又一批送出去的军饷,不敢有丝毫懈怠。
  朝臣和内眷们坐到同席,难免提及这些,并不算什么机密,大家也就自然处之,听其说完,先前的高兴劲儿就散下去大半。
  吏部尚书家的老太太若有所悟道:是了,另一位帝姬还在前方抵御外敌呢,老身家中都省吃俭用着,跟守卫边关的将士们同甘共苦。若要说有人忧,你我老姐妹尚只忧国忧民,那边还有更夜不能寐的。
  她说完往抱厦另一边伸了一下下巴,众人循着方向望过去。
  那处坐的是一席年轻女眷,安顺长公主妻正在其中,明明是喜庆的日子,她的脸上却没见什么笑容,不论是饮酒还是吃菜,举止间都显得那么心不在焉,哪怕旁人主动与她攀谈,她也是冷冷淡淡地听着,时不时点一下头,示意自己在听。
  这个女郎不过桃李之年,作为当朝重臣忠义侯的嫡孙女,她与在座诸位一样要忧国忧民,作为长公主妻,她还要多忧心爱人安危,无怪乎她高兴不起来。
  众人心有戚戚,虽说不能感同身受,到底看着那娇滴滴的小女儿心事重重还要勉强列席,不免生出些疼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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