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

  勤政殿里没有放冰盆,怕成兴帝受凉咳疾加重,曹大德出了许多汗,拿巾帕擦了额头和手,才要去握笔。
  成兴帝在这空档里又想许多,见他要动笔,叫住他说:等等,这事儿不给大理寺办,给刑部。
  曹大德听得手一抖,笔尖的墨汁滴脏了展开的折子。
  陛下恕罪。
  成兴帝问:你慌什么?
  曹大德答说:交给刑部量罪,只怕二殿下提拔起来的人,就都赔进去了。二公主她也曾
  哈哈。成兴帝心情颇好,笑了两声后,斜眼看向这胖子,你这么大个脑袋,里头装的是豆腐渣吗?朕要的就是她的臂膀朝外伸展,批吧。
  曹大德笑得贼,夸说:陛下对二公主用心良苦。
  成兴帝朝他招招手,胖太监就凑近听吩咐,成兴帝等他的脸伸过来了,抬手掐起他脸颊肉,说:给你能的。
  曹大德没有喊痛,马屁拍得响亮。
  奴婢大幸,都是得陛下教诲!
  成兴帝收了手,指着御案上的折子示意他批红,兀自说道:你这个人,也就是嘴甜和衷心还算优点。
  曹大德专心批红,成兴帝托腮盯着殿门口,过了一会儿,叹道:曹大德,你帮朕办件事儿吧。
  毛笔刚搁下,曹大德又凑回成兴帝跟前。
  成兴帝与他耳语一阵,他那双眼睛就使劲瞪大了。
  陛下这奴婢哪能成啊这
  成兴帝猛然间正色,抓着他厚实肩膀,沉声道:你跟在朕身边从个小内宦做起,都三十多年了吧,朕养你何用?
  曹大德最怕他不高兴,一张大饼脸皱皱巴巴,期期艾艾地说:奴婢,奴婢遵万岁爷口谕。
  这夜。
  长盛大街,忠义侯府。
  于红英转动轮椅,在晚星之下赏庭景。
  于延霆刚沐浴更衣,半白的头发还有湿意,就坐在她旁边的木阶上,拿一根帕子搓着头。
  阿爹想好了么?皇帝让刑部给御林军量罪,此事至多五日便要出结果,御林军统领副统领若都被吊牌子,这只椋都军可就要落他人手里头了。
  那又怎么着!于延霆难得有些暴躁,你前头几个兄弟姐妹,五个啊!
  他空出一只手伸展五指,朝于红英气愤地比了比。
  于红英无奈叹气,道:阿爹,柳阁老说得对。姒儿同公主大婚那阵子,您也见过徵儿,她如今已是个大姑娘了,放在辽东,就是三伯家里娇惯出来的浪子,为人正直单纯,难经得住事,还不如放到椋都里头来磨砺
  放屁!于延霆扔了帕子,腾地站起来,更加暴躁地道:有你的兄弟姐妹被分散各地边陲英年早逝在前头,又有老夫唯一的宝贝孙女儿嫁帝姬在后头,现在怎么着!还要把你三伯家的徵儿送来给皇帝当看门狗?门儿都没有!咱们于家,已为唐国皇室尽忠尽义了!
  外头刮起清爽凉风,于红英抬手理被吹乱的一小缕细发。她也不看于延霆,在老爷子的倔脾气里静了声。
  父女两个,一个坐在轮椅上,一个负手端立着,两相对望,一时间都沉默下来。
  南风拂面本该生出惬意,此刻却搅得两人都心绪不宁。
  片刻后,于红英转动轮椅,要回菡萏院。
  于延霆见她面色木然,就知晓她是在同自己这个当父亲的置气,当下急了,忙叫住她说:你走个什么,再容爹想想不成吗?
  于红英背对于延霆,勾动一边唇角。
  晚了,姒儿差人回来传话那天,我便做主应下此事,快马加鞭,最多不出五日,三伯就该收到我的家书,安排徵儿入都。
  于延霆脑子嗡嗡响,愣了少倾,反应过来后又是拍脑门,又是跺脚,气得不轻,但也知晓他这个女儿就是这个性子,决定下来的事儿,十匹辽东最悍的马也拉她不回。
  还能怎么着?
  次日酉时,一道密旨送往忠义侯府,要将老侯爷和于六小姐一并接入宫中见驾。
  临要出府之前,于红英叫住了锦衣卫指挥同知王路远。
  同知大人,官家可有说是因何事宣的臣女么?
  王路远彬彬有礼道:六小姐太抬举在下了,锦衣卫按官家吩咐办差,官家若有交代,在下岂敢闭口不言。
  于红英当然知晓他不会闭口不言,只是心中有所揣测,故而问问他,留心观察他的神情,以此来推断此行吉凶。
  只是可惜,她细看之下,也没瞧出任何端倪。
  王路远就像一粒油盐不进的四季豆,想要诈他,获悉内情的可能性不大。
  于红英浅笑作罢,只能将三支不同的竹哨,在暗中全递给了不能跟着去的随侍,又在其掌心草草写了个姒字,才让侯府的府兵帮着抬轮椅上马车。
  她之所以替于延霆做决定,是把柳阁老的话都听了进去。
  皇帝疑心侯府,此番没有缘由宣她和她阿爹一道入宫,若是送上于徵也不能安抚皇嗣,这趟有去无回,她总要留下后路。
  将银甲军尽数交到她侄儿的手上,就是她的后路。
  马车车帘放下来,又被她挑起,她抬头看了一眼阴沉沉的天幕,扬声对于延霆道:阿爹,今个儿天气不好,约莫亥时要下雨呢。
  于延霆跟着她往天上看,点头道:像是暴雨。
  已上马背的王路远拽住缰绳,回头道:二位放宽心,昨日这时候也是这天色,雨还下不来。
  于红英笑道:同知大人言之有理。
  话罢,她便收了手。
  宫里的马车前脚刚刚走,于红英的贴身随侍立即直奔公主府。
  她主子把要紧之物全数交到自己手里,意思再明显不过,这是要出大事了!
  一盏茶的功夫,随侍便至公主府。
  燕姒接过三节竹哨,一颗心蓦地沉到谷底。
  姑母这是何意?
  屋中伺候的女使尽数被屏退,连泯静和百灵也没留下伺候,可唐绮还坐在饭桌之上,随侍不敢如实地答话,眼角余光偷偷往唐绮那边瞄了一眼。
  唐绮洞察秋毫,起身时握了一下燕姒的肩,温柔宽慰道:莫急,本殿就在门外。
  燕姒拉住她的手,没有那意思让她走,而是转头朝随侍道:殿下是自家人,你尽管说就是。
  宫中但凡有任何风吹草动,唐绮的暗线便会来报,回小院用晚饭前,唐绮和燕姒在前院书房与府中账房核查府里的账目,那会儿唐绮出去过一趟,已先知晓了此事,只是怕燕姒不安,这才没有坦言相告。
  谁知这侯府报信之人来得这么快,她妻见到竹哨面色就凝重了,此物定然不简单。而她妻不避讳着她,反而叫她心里有了些内疚,于红英将自己的随侍派来,还赶得如此急,她们妻妻两个才刚上饭桌,想必是有紧要的事。
  唐绮想了这么一通,轻拍了两下燕姒的手背,温声道:不打紧,既是侯府私事,本殿避一避,应该的。
  燕姒见她坚持,就不好再留。
  待唐绮出了饭厅,从外头将门关上,立在一边的随侍才小声道:小主子,六小姐和侯爷都被接到宫里去了,官家传来密旨,锦衣卫指挥同知王路远亲自前来接的人,临走前,主子将这三支竹哨尽数交于奴婢,想必是要小主子警惕今夜之事,若他们
  再凶猛的老虎也怕被去爪拔牙,于延霆已上年岁,于红英腿脚不便,倘若成兴帝真有那么狠绝,此行凶险非常!
  燕姒愁眉深锁,在随侍短短几句话之间,直接回想起早前柳阁老的劝告,侯府迟迟没人给她递话,想必是老侯爷不愿将于徵送进椋都,她心跳狂乱,掐着自己大腿,强行迫自己镇定。
  你同我说一说!姑母只让你把这东西送来么?可有留什么话?
  随侍也是急中乱智,压根儿想不起于红英有没有交代过其它的话,一颗脑袋摇得像拨浪鼓。
  燕姒镇定道:没话,既然没话,那便不算太糟,东西我先收着了,既然是宫中密旨,你立即从后门走,回侯府等着,让府中几位管事一道吃酒,把前院和菡萏院驻守的府兵盯严了,别节外生枝!
  随侍不敢怠慢,立时拱手告了退。
  此人前脚走,唐绮后脚进门。
  燕姒心里还是不安,唐绮叫她用饭,她已食欲全无。
  唐绮宽慰她道:马上就是万寿节了,父皇总不会在此刻为难侯府,阿姒,关心则乱。
  燕姒颔首道:殿下说得是,可殿下知晓这三支竹哨,都指代了什么?
  唐绮垂睫看她掌中精致小物件儿,沉思片刻,不太确定地道:银甲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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