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章

  车夫应下来,慢悠悠邀马。
  江守一不远不近地跟在马车后面,大热天里,正午的太阳最毒辣,街上零星走着些人,人不多,视野便很开阔。
  等临近忠义侯府了,旁边巷子里突然窜出来一个戴斗笠的彪形壮汉,汉子人高马大,不由分说挡住江守一去路。
  阁下有事?江守一挑起眉问。
  汉子声音浑厚有力,抱臂说:前方是侯府,姑娘可在巷口等候。
  江守一接到的命令是,不管小夫人去哪里,她不能离开五十步之远。她侧首望了望走远的马车,目测这个距离,继而摇头道:不成呢,超过五十步了。
  汉子抬手将斗笠往下压了压,沉声道:多有得罪。
  江守一一掌推出,谁知此人身上功夫了得,在电光火石之间,就擒住了她的手腕,推搡中,二人当街过起招,又得不惊动旁人,江守一束手束脚,被拦路的汉子迫进了巷子。
  前头的马车在路边停下,正好又是一个巷口。
  燕姒捂着肚子下马车,喊澄羽说:等不及了,我记得里头有家买包子的早点铺。
  都在原地等候。澄羽匆匆对护车的侍卫交代完,先进窄巷,姑娘,再忍会儿,包子铺离得不远。
  小巷一边是大宅子的外院墙,违建的民户做点小生意,巡防为让这些人有口饭吃,管得也不怎么严。
  燕姒跟澄羽到了包子铺前,澄羽掏腰包,给了卖包子的大婶儿赏钱,便道:借您后头茅房用。
  大婶儿点头哈腰:贵人里边请,民妇爱洁,都打扫得很干净的,进去右手边那个小间就是。
  她主动帮忙挑起了门帘,燕姒就等不及钻了进去。
  澄羽挡在门口,朝大婶儿敦厚地笑:您做您的生意。
  燕姒进了简陋的屋子,便见暗光里坐着人。
  窄巷本就被高院墙挡掉日头,前面帘一落下,里头到正午时分也显得冷昏,大祭司不怕热,身上罩斗篷,里头的奚国服饰不愿脱下来,就这么靠坐桌边,单手撑着头。
  后边没跟尾巴吧?
  燕姒走近,单手行奚国掩唇礼,礼毕答说:想办法甩开了。
  晞下半张脸泛白,红唇微张,道:为师长话短说。十多年前相助荀兰离开椋都的人,是忠义侯府的于六。于家的人世代不为商,响水郡周府,同唐国皇室有瓜葛,至于究竟是哪一位,奚国的间谍没查出来。但眼下,为师知晓了另一件至关重要的事。
  燕姒仔细听着,恭敬地道:师父说吧,徒儿记得住。
  晞从大袖中伸出手,翻掌朝上,龟壳摇动了两下。
  听闻你妻斗跨周冲,扳倒罗萱,她从庆州购置了一批轻弩,近日约莫有所动作。为师猜她会在端午动手,安排一出戏,助唐峻登储君之位。
  燕姒心头惊愕,面上还沉稳着,道:师父可有指点?
  大祭司不仅擅医术精蛊术,她还有个鲜为人知的大本事,预天意,占卜。
  三枚铜钱落至桌案上,尖长黑指甲轻拨铜钱眼。
  燕姒见她轻微摇头,低声道:卦显为下,凶兆。
  【作者有话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35章 否卦
  ◎我有充足的耐心,等你下手。◎
  凶兆?燕姒不由自主拔高了声音。
  大祭司的手依次摸过桌上三枚铜钱,点头道:上乾下坤,上下不合,小人得志,君子道消[1]。若是这般,你的处境会很艰难。
  燕姒心头大震,只觉眼前黑了一瞬,强忍下恐惧,缓了片刻,才道:师父可有破解之法?
  昏光里的人,轻声笑了笑。
  你。晞收拣铜钱,慢条斯理塞回龟壳中,你是为师插手逆天改命之人,师父之前不是赠过新婚贺礼么?此时便可用了。
  燕姒瞳孔激缩,袖中的手攥紧。
  她师父给了她一枚引神蛊,此蛊无主长期沉睡,催醒它的人只用喂食一滴眉心血,便可让其认主。而被引神蛊寄生的人,会受蛊虫控制,失去本心,对蛊主言听计从。
  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燕姒犹豫不决,晞抬起下巴,望向燕姒的眼神显得鬼魅。
  下不去手?你若是能用蛊虫控制住她,还至于处处受她身份压制?她的路不会平坦,为师保你存活于世,不是让你跟着她吃苦的。
  屋内气氛顿时冷肃,燕姒皱紧了眉,只觉着手中冷汗已生。
  她沉声道:引神蛊与幻蛊最要害的区别,是一经中蛊,终生受命,直至蛊虫衰死,或中蛊者身亡。徒儿徒儿不想让她此生都失去自主能力。
  晞唇角的笑意压了下去,一改念头,劝说道:丫头,你要想好。前路艰险,否卦主小人杀君子,你妻现有血光之灾,是她命重要,还是所谓的自主能力重要,让她听凭你的差遣,隐忍不发,方能躲过此劫。
  燕姒脑中是一团乱麻。
  她师父极少卜卦,每卦叩问天意,逢卜必应。
  可唐绮那么好的人,如何能承受一枚受限终生的引神蛊?一个作出承诺从不失信的人,她不该受这样的蛊。
  这无疑于亲手毁掉她。
  燕姒沉重呼出一口浊气,定心道:成事在天,谋事却在人。我会让她听我的,纵使她一意孤行,我也会想尽办法去帮她。
  大祭司重新露出笑颜。
  甚好。她道:我徒儿长进了,敢与命数斗。你去吧,若唐国不能让你安然此生,为师再寻别的法子。今日一别,相见终有期。
  燕姒退后一步,拜了弟子礼,随后转身离开。
  她走得急,晞目送她的背影踏入天光直至消失,愣了少倾,弯唇笑出一口森牙。
  我有充足的耐心,等你下手。
  -
  菡萏院里的蝉,比公主府小院里的还吵。
  荀娘子听着蝉鸣抄诗词,忽听窗外响起破风之声。
  她抬头看去,于红英刚收金丝回袖,侧过头来朝她邀宠般笑。
  你为何要同那无辜的蝉过不去?
  于红英双手把着轮椅,在廊子上来回打圈儿玩。
  这只叫得凶,吵着你了。
  荀娘子无奈叹气,道:少杀生。
  轮椅还在转。
  于红英哼声说:我都没叫人把满院子的蝉捕了烧着吃,就这一只嘛。
  荀娘子心知她就这个脾气,摇头作罢,继续动笔。
  外头来了人,在廊下给于红英见礼。
  主子,小主子回府了,这会儿正往菡萏院来。
  于红英把住椅轮停下,挥手道:照旧,领她去花厅。
  她再回头时,已错失荀娘子眼中期许,只看到安静抄书的人,目光专注。
  怎么就无动于衷了?
  于红英忽然有些不甘心,扬眉问:你没听见吗?
  荀娘子头也不抬,平静道:不让我见她,是为着她好,她是公主妻,挂碍越多,越容易行差踏错。
  于红英扁了一下嘴,喊了随侍来推轮椅,嘴里蹦出两个字:没趣。
  片刻后,于红英和小侄女在花厅门口见着了。
  燕姒疾步上前,替了随侍的差,推着于红英进屋。
  姑母,近日可好?
  于红英道:老样子,公主府有事还是你有事?
  燕姒窘迫地笑:姑母怎知有事?
  女使们鱼贯雁行,进厅奉了凉茶和点心,忙完才退出去。
  人走光后,于红英掰着手指数。
  元宵佳节你回府问柳阁老旧事和喜好,春日宴你回府打听金玲乐坊的行首,生辰次日你回府来取落下的医书
  姑母。燕姒撒娇打断她,是有至关紧要的事儿。
  于红英端了凉茶喝,抬手制止道:让我猜猜,二公主继年前稽查百官后,要有新动作了吧。
  燕姒讨好地道:姑母向来料事如神。
  嘴越来越甜了。于红英轻笑,她是个步步谨慎的人,行事滴水不漏,早有精密布局,你来寻我,是因昨日她牵扯上命案,你心头没底。
  燕姒总不能直接说她师父给唐绮卜了一卦,便颔首道:正是。我总觉得微妙,昨日之事,不太像是三殿下设计的。
  但你想不出,就指望问我。
  于红英放下茶,在雕花窗户投下的斑驳碎光里乜望燕姒。
  想不出。燕姒如实道:我在公主府算半个耳塞目盲,但银甲军予夺生杀四位副将里,不是有位专门负责情报和紧要人物动向的予么?姑母若知晓,就同我讲讲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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