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唐峻注视着她,眼里神色难辨。
  又静少倾,唐峻给自己斟酒,这次却没直接喝完,只饮了半口,含着酒气说:死了个周冲,毒害我母亲的人却还稳坐在中宫,我没什么大志,只图有朝一日,让她得到应得的报应罢了,东宫之位,我并未想过,父皇自有考量。
  唐绮干掉最后一口酒,扔掉了空杯。
  她抬起眸,一双眼睛黑得深邃。
  大哥,宣贵妃不倒,中宫难再起势,皇后困在坤宁宫不能动,你也没机会报仇。
  唐峻背后一寒,急问道:即便如你所说,我将来要与周家斗个至死方休,你去扳倒宣贵妃,三弟岂会不恨?父皇只有咱们三个,你
  唐绮在他的厉声中,起身合手一拜。
  前朝私兵案是外戚之祸,地下钱庄勾连的也是外戚,龙庭不管谁去坐,黑既是黑,白既是白,总要水落石出。请大哥,恕我不能听话了。
  唐峻双手在两侧膝上攥得紧,手心全是冷汗。
  他二妹妹倔,可从来不知是倔到这个份上!
  自万寿宴过后,朝中对他这个大殿下,总是称赞有加,大皇子府门客渐多,连刑部也暗中归入他麾下,他并未图谋高位,故而一直按兵不动,可现在
  唐绮端立他对面,又是一拜。
  我欲行之事,不得不争于家女,还请大哥珍惜羽翼,待他日大业一成,允我尽绵薄之力,匡扶社稷肃卫山河。
  这掷地有声的话如重锤般,狠狠砸在唐峻心上。
  唐峻满脸凝重,后背起了大片冷汗。
  被人挟制二十多年,他像牵线木偶般活了二十多年,本以为此生都该这样浑浑噩噩地过,高不成低不就,哪怕荣登高台,也只是个空壳皮囊。外戚之势的危害,他不是不知,周家为巩固权势,所作所为他绝非苟同,勋贵在椋都横行霸道仗势欺人贪图享乐,太多他看不过眼的事了
  可他自知能力不足以撼动整个朝堂,他大仇未报,中宫不倒他一日都难睡好,他自知处境微妙,深恐多忧思,那些今朝对他笑脸相迎的人,说不定改日亦会倒戈相向,他无人可信。
  而唐绮来了。
  唐绮迈步跨入比他还危险的境地,说要倾力助他。
  他心中一时复杂无比,难以说清是何种滋味儿,他几乎是莽莽撞撞站了起来,捏住唐绮交叠额前的手腕,颤着唇沉重地说:你要先护好自己。
  唐绮站直,郑重颔首:大哥放心。
  唐峻走出金玲乐坊,上了一顶不起眼的小轿,轿中人挨着他,听他细说了唐绮所谋。
  殿下答应二公主了?
  唐峻目光一敛,说:前路未卜,且走再看。
  轿中人面如冠玉,轻笑道:殿下可还记得今夜为何而来?
  唐峻顿时懵了。
  沉静一瞬,他猛拍着膝盖道:忘了!我来劝她别娶于姑娘的!
  【作者有话说】
  (捉虫.)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3章 心意
  ◎行首?哪里听说的?◎
  阿娘。我有了一个喜欢的人,我和她两情相悦。
  燕姒躺在云被里,翻来翻去难以入眠,她心中默念这句话,念来念去,开心得捂住自己的脸。
  她问了,唐绮答了。
  在那个昏暗的地下暗室里,唐绮答了她一个是。赛舟那日赢了她的贴身香囊,唐绮脸上的开心是显而易见的。
  应当是喜欢,除了喜欢还能有什么呢?
  唐绮对她那么细致入微,屡次和她凑作一块儿,屡次为她出手。
  还有,唐绮总对她说一些暧昧不明的话,什么惦记她呀,夸她聪明呀,诸如此类数不胜数。
  唐绮还为她亲手打了白玉钗,为她赢了彩头夜明珠,秋时带她登高,夏时给她送冰酪,送手风箱,春时带她游湖,给她喝葡萄酒太多太多了。
  燕姒翻了个身,捂住嘴,雀跃的笑声却从指间漏出来。
  不管了不管了!她定是喜欢我!
  在床外打瞌睡的泯静,头差点磕到床桓上,迷迷糊糊睁开眼问:姑娘,谁不喜欢咱们姑娘
  燕姒忍不完发自心底的笑意,抓起被子遮挡住下半张脸,眼角已弯成了月牙儿。
  她稍稍偏过头,对守夜的泯静道:我跟你说个秘密。
  泯静半梦半醒地点头:嗯?姑娘要说什么?
  燕姒干脆翻了个身,面朝着泯静。
  她飞快拉下被子,用最快的语速悄声道:我有喜欢的人了!
  话毕,她又飞快将被子拉上来,整张脸都藏到被窝中,她的脸烫得像油锅里滚过一遭,犹如发过一场受凉后的高热。
  泯静俨然没明白刚才发生了何事,她愣了愣,勉强醒了点神,努力地睁大眼睛问:姑娘刚刚说什么?奴婢太困,没听清楚。
  隔得老远的院墙外,打更人在敲梆子,再过半个时辰,天就要亮了。
  被窝里的人一时又没了动静,泯静打着哈欠,撑了半瞬,眼皮沉得打起架。
  姑娘,您要没话再说了,奴婢就睡了啊。
  燕姒从被窝里再次冒出半颗头,大大的眼睛神采奕奕,她缓慢说道:我刚才说,我、有、喜、欢、的、人、了!
  嗯泯静又开始打起瞌睡,垂头的瞬间恍惚意识到了,而后惊诧坐起,猛地拔高嗓门儿:啊!啥?您说什么?!
  燕姒刚镇定下来,她的脸仍是很红,旁侧木案上的红烛这么映照着,就显得更红。
  观她这副状貌,泯静便知晓,方才不是幻听了。
  那泯静犹犹豫豫,往屋门口谨慎地瞄了一眼,此刻瞌睡全被吓醒,全神贯注地看着被窝里的半颗头,问道:要不要同奴婢说说?
  燕姒点点头,撑着胳膊坐起来,同泯静招手。
  上来坐着说,把蚊帐放下。
  泯静依言起身把两侧的帐幔都放好,脱了鞋爬到床上,主仆两个就这样面对面盘腿坐在床帐中。
  那人是谁?泯静急切地问道。
  燕姒卷翘的长睫不停地眨动,有些紧张地拽着被子,说:二公主,唐绮。
  泯静瞪大眼睛,张大嘴巴,好半晌才发出一个模糊的音节:啊???
  燕姒的脸颊更红了,红得比染了胭脂还艳,她垂下睫弯起唇道:就是她。
  泯静瞠目结舌道:可她、她,她不是个纨绔子么?
  不是的!燕姒顿时辩驳:她那是同我一样身不由己,不得不伪装成那样,如此她才能安然保住性命,若不那样,她可怕是,可怕是随时都有可能被人害死。
  泯静像在听天书,茫然道:怎么会呀?她可是最受官家宠爱的独女,唐国唯一的帝姬。坊间传闻二公主三年前阵前杀妻,坏了唐奚两国的邦交,即便如此,官家仍是对她万般宠爱,她的衣食住行,无一不是三位皇嗣中最奢靡的。而且奴婢还听说了,她要什么官家就给什么,除了皇位
  燕姒越往下听,越有些急,她面红耳赤地争辩道:你都听谁说的!是谣言!谣言不可信。官家对她万般宠爱或是有,可她想要的又不是这些,她心里有远大的抱负,装着家国天下呢!而且,而且她阵前杀妻那个事儿也是有因由,不得不为的。
  泯静的小脑瓜显然转不过弯儿来了,又道:那她到底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啊?
  唐绮有苦衷,唐绮的苦衷是大义。
  三年前,临阵之时,燕姒在城墙下的囚车里,唐绮在鹭城的城墙上,因隔得远,燕姒只记住那一抹火红色的披风,随着风雪翻动飞腾。
  那时候她便明白,唐绮不会为她而降。
  落入敌寇手中,若没有唐绮那一箭,她的下场实在难以去想,与其说那一箭送了她的命,莫不如说是解脱。
  尽管很疼。
  燕姒摸了摸胸口,在回忆里呢喃:她有她不得已的苦衷,也是不能告诉旁人的苦衷,我都懂
  唐绮在阵前射杀未婚妻,背负骂名,沦为纨绔,可她确确实实保住了身后七郡所有百姓,那些人,会永远铭记二公主的恩德。
  燕姒曾对唐绮有过怨,也有过惧怕,那钻心蚀骨的痛铭刻成印迹,很难根除。
  而后来,她成了唐国人,成了忠义侯府的于家姑娘,在国子监那破庙里,在孔太保身前,她切切实实地见识到了最真实的唐绮。
  杨门后辈,唐国唯一的公主殿下。
  椋都外戚权势遮天深为祸患,哪怕身后并无任何势力去支撑,她亦要为她的家国义无反顾去奋力相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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