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教你这个?于红英莞尔笑道,金丝转瞬撤回袖中。
  燕姒惊魂未定,心口狂跳难安,颤着唇道:她刚才是要?
  杀你呀。
  才过一日,于红英那银铃般的笑声又出现了。
  府中下人太多,谁知道里面藏着多少只不要命的小猫咪哦。既然有国子监教你诗书了,那姑母教你谋略和杀人,你看如何?
  燕姒大口呼吸,脑中不停回闪方才见过的破败院落,那些院落像压在她头顶的大山,要把她压到冰冷湿寒的地底,令她翻身不能!
  见她不应,于红英探身回眸。
  不走了,菡萏院还有事等着我呢。来人,将姑娘送回去。
  燕姒几乎是逃着离开的。
  疯子!
  她不敢眨眼,只要眼前陷入黑暗,哪怕仅仅只有十分短暂的瞬息,她都能想到于红英那张阴暗的侧脸。
  说什么谋略和杀人?
  她不想杀人。
  再世新生,她最不愿见的,便是杀人。
  她一时方寸大乱,到了院门口,却见那两个银甲军还不动如山守在那里,她只觉得这侯府压抑极了。
  在这极尽尊荣的忠义侯府里,能遇到刺杀,若她离那女使再近些,若于红英反应稍慢分毫,那把匕首已要了她的命!
  于红英说要照料她,却在意识到有人将要行刺之际,毫不动容!
  而在这之前,她那位爷爷,才在家宴上说过,要替她撑着。
  撑什么?
  若非他们将她带回椋都,她和荀娘子
  四儿,你怎么了?荀娘子从屋中出来,将快跌倒的燕姒接住。
  燕姒把紧她手臂,狼狈地喘气不止。
  澄羽和宁浩水也迎了上前,前后将燕姒护着,泯静见她脸上有血,赶紧拿帕子给她擦了。
  众人拥着她进屋,直到坐下来,她紧缩的喉咙才略松开,哑着嗓子低低唤了声:阿娘。
  荀娘子温柔地捧起她脸,心已揪着疼。
  四儿,阿娘在,阿娘在这里。
  燕姒看清荀娘子的面容,又感受到其掌心的温热,立时扑过去,将荀娘子紧紧抱在怀中。
  她想起那日荀娘子浑身是血。
  她杀过人,荀娘子也杀过,她们为求自保,在逃亡的路上,不得已而杀了人。
  本质上,于红英也没什么不同。
  她不知道继续逃亡的话,还要面对多少凶险,可若留在这里
  于红英说得也没什么不对,人都利己。她要保护荀娘子,她想好好活下去,她只有留在这里。
  我没事,遇到行刺,姑母护了我。燕姒埋首哽咽,泪湿了荀娘子的衣襟。
  荀娘子一下又一下抚她的背,吩咐围在跟前的三人:澄羽,浩水,将门关了,去外头守着。泯静,倒热茶来。
  良久后,燕姒情绪得以平复*。
  荀娘子将她从怀里剥出来,柔声问她:见到你爷爷了?
  嗯。燕姒点头,午膳后他先走了,行刺的事他不知道。
  荀娘子神色复杂:他待你如何?席上都说些什么?
  待我我说不上来,他比姑母还令人看不透。燕姒回想一阵,又道:他说上元节入族谱有仪式,仪式的礼节还要着人教我,届时,会有许多人来观礼?
  【作者有话说】
  小白兔!加油长!争取比你姑姑更疯狂!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2章 荀兰
  ◎凭什么只她久处泥泞不惹尘埃?◎
  正月十四这天夜里,于红英身边没留一长串服侍的女使们,只让随侍独自推着她,到了忠义侯后继人所居的院子。
  门口的银甲军隔日轮值,见到主子单膝下地行礼。
  他们绝不会阻拦,于红英也并不急着进,她抬头望院门上的匾额,清玉二字已受风霜琢磨,笔触失了棱角锋芒,唯风骨犹存。
  想当年兄弟姐妹之中,五哥乃是最宠爱她之人,可后来,也夺了她最心爱之人。
  约莫是时日太久,那张拥有清玉公子美称之人的脸,已在于红英的记忆里变得模糊,令她难以释怀的是那些年少时刻骨铭心的不甘,她困在那份不甘里一晃便是许多年,执念已深。
  可她自己不知,输给那位并不丢人。
  大将军于颂,因生得玉树临风,性格潇洒恣意,又能文擅武,曾风靡椋都,广受青年才俊尊崇,亦是无数少女心中美梦。单从一副出自他手的匾额名,也能窥见其中一二。
  然,既是这样有为才俊,便逃不过木秀于林风必摧的结局。
  他死了。
  他和他那位登堂入室的妻子,成亲后一道返回西北戍边,在他半生戎马里,从未有过一败,最后却死于刀伤难愈。
  他用命,换了西北之后数十年安定。
  自此之后,整个于家的兴衰都落到了于红英肩上,而于红英败了,一身勇武难敌阴谋阳谋,忠义侯名不符实,再到如今,这份担子将要交给于颂的女儿
  于红英想起那张稚嫩的脸,有她心中执念,亦是她此生唯一的希冀,执念和希冀糅杂,碾得她胸口微震。
  她望着那块匾看了半晌,直到一阵寒风迎面来,激得她再压不住兴奋,浑身每处都在细微振颤,开口时,唇上尤为明显。
  进去吧。
  随侍推动轮椅入院,穿过石子曲径,有人斜倚美人靠,在月下喂鱼。
  于红英到了廊庑上边,荀娘子从雕花琉璃盏里抓了把饵料,随手撒出去,引来池中锦鲤摆尾竞食,皎月清辉泼满灵动水面,也映着她清水芙蓉般的一张脸。
  这些日子她二人日日相见,每次看到她,于红英心中都会泛起波澜,比池中情形壮阔得多。
  四下里无人,只随侍孤零零站在不远处候着,于红英自己将轮椅往前挪了些,含着笑说:夜里凉,你打算先把自己冻着了,明日到了菡萏院,叫我为你暖榻么?
  荀娘子回身过来,拍拍手中饵料残渣,说:在此恭候六小姐。
  你还真是于红英唇边笑意更甚,她呢?睡下了?今夜是最后一夜,你放她去睡,来这里等我?
  荀娘子默了一瞬,神色黯然道:睡下了。这几日她虽锦衣玉食娇养着,但日日受教于你,很是刻苦,明日事大,我想你今夜会再来,便让她先睡了。
  她性情极为温吞,仿佛永远宠辱不惊,于红英却知道怎么令她动容,最爱去瞧她脸上不同的神色。而一旦得到了料想中的回馈,心底除了舒坦还会腾升绵密的痛感和疼惜。
  于红英沉迷这种滋味。
  一只手伸过去,替荀娘子捋顺胸前被风吹乱的发丝。
  于红英又问:留给她的信你写好了么?
  入府第二天荀娘子便知晓,院外有银甲军守卫,院内有深藏不露的女使照看,忠义侯府对她女儿设下重重护屏,于红英更是亲自来讲时政授谋略,给予厚望,定会倾力相护,荀娘子不该有后顾之忧。
  可是,这些日子女儿太黏她了,越是临别,越发不舍。
  我能一月见她一次么?荀娘子眸中有了柔软。
  于红英喜欢荀娘子在她面前低头,但不是这种时候,她收回手,把玩一对夜明珠。
  院中静谧。
  半晌后,于红英的声音凉悠悠飘出来:你想求死?
  荀娘子被那双总在揣摩人心的眼睛盯着,并未打算隐瞒什么,夜风又乱了她长发,她用手将之捋到背后,索性说个痛快。
  我本是前朝鸿儒荀万森嫡亲孙女,祖父有教无类,门下桃李无数,曾坐讲太学,泽披天下儒生,一生忠君爱国,到后来,只因笔下为前太子鸣过几句不平,便被先帝下了狱,亲族连带诛灭,只余下了我一人侥幸苟活。你于家受我祖父恩惠,侯爷养我数年,这份恩情早已经清算干净,我不怨他为保于家曾要杀我,你也不该来如此逼我。
  荀娘子活得窝囊,是有了骨血,才不畏死,但求生。
  夜明珠搓动出清脆声音,于红英顿住手,她在沉思,她知道荀娘子不需要任何宽慰,这女人像那池边挤出顽石缝隙的杂草,即使窝囊也不乏坚韧。
  于红英别开脸,错过荀娘子越发冷漠的目光,道:朝代更替,过往何究。我怎是逼你,我是在保你的命。
  荀娘子双眸乜视于红英,直白道:是,我儿是你于家人,可你心中是何谋算?老侯爷心中又是何谋算?我岂能不知,于家势危沦为看门犬,她不过是你们的一颗棋子。我儿生性愚钝顽劣,既无文韬武略,何以挣脱天罗地网?她本该与世无争,十七年心性纯良,若离了我,你以为她会愿意独善其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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