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忠义侯龙精虎壮,一身麒麟绯袍掩不住他的豪迈,曹大德勾着腰跟紧了他,满面笑容道:哎哟。大柱国[1]抬举老奴了,老奴只是个跑腿儿的。不过,昨个儿听说二公主回都,官家瞧着欢喜呢。
宫道上有锦衣卫巡视,于老侯爷不便多问,叉腰仰笑几声:哈哈哈哈!官家高兴,老夫也高兴,哈哈!
御前宫人掌灯,成兴帝缩在宝榻上翻阅奏折,于侯到了,他也没从那小山堆子里抬头,随意指对面的太师椅,说:你坐。
又过半个时辰,于侯坐不住了,扭来扭去,起身朝成兴帝拜。
官家,老臣家中还等着吃饭呢。
成兴帝咬起笔杆子,说:哦对,你那个孙女回来了,是于颂那小子的闺女吗?入族谱没?
是,有我儿当年的亲笔书信为凭。于侯埋着头,挑了个良辰吉日,上元入族谱。
成兴帝丢了笔,轻咳两声。
曹大德赶忙从旁奉上润喉热茶,伺候他喝几口,他浅饮后推开人摇头不喝了,手边一道折子砸过去,不偏不倚,刚好砸到于侯的手里。
国公府向你讨要说法,你有何要辩。
啥啊?于侯状似发蒙,一个庶长孙女,记到先儿媳名下就是了,要啥说法?
成兴帝脸上看不出喜怒,只道:何时带到宫里来,让朕也瞧瞧人。
于侯将折子恭敬奉回案上,退后说:乡下丫头没得规矩,岂敢污陛下的眼,还是容老臣先在家教养一阵。
你个兵鲁子,只会教她打打杀杀了。成兴帝靠着明黄金丝软垫,揉起眉心,依朕看,送国子监去识文断字通事明理。
于侯一听,脸快垮了,像个霜打的茄子,耷着脑袋说:谢陛下体恤。
曹大德将于侯送至殿外,又听里头传了圣意。
大柱国慢行,老奴不便送了。
于侯垂着两条手臂,仰头看看天色,公公去罢。言毕,大步往阶下走。
曹大德等他走远,忙扭身回殿。
殿内,成兴帝已离了榻,让小太监取来大氅裹上。
曹大德眼尖上前帮着整衣,小心问:陛下不在殿里用午膳了么?
去熙和宫。
奴才方才回来时,遇到二公主了。曹大德用余光偷瞄龙颜,这会儿人该到了元福宫,陛下不去瞧瞧殿下么?
成兴帝脸上没有喜怒,道:贵妃过了朕的风寒,今日先去她那。
曹大德不再多言,着小内宦吩咐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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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绮巳时出府,午时才入元福宫。
宫女们守在门前翘首以盼,管事姑姑云绣见到人,立即上前侍奉。
唐绮净了手,接过烘热的棉帕擦水。
昨夜醉酒,今日来迟了,母妃定要责备,待会儿还请姑姑照拂。
殿下哪里话。云绣招手撤掉宫女,您知晓的,娘娘她嘴硬心软,殿下快随奴婢进去罢。
静心堂里焚着松桂熏香,唐绮脱靴随云绣入内,站在兰草幔帘前颔首一拜。
儿臣给母妃请安。
过了一会子,里间传来个不冷不淡的声音:你还知道回来啊。
唐绮朝云绣使眼色,云绣道:娘娘不是念叨殿下许久嘛,快别同殿下置气了。
谁敢同她这野惯了的置气,进来吧。
云绣赶紧过去帮唐绮撩开帘子,唐绮弯腰走进。
里间暖和,昭皇妃仅穿了艾绿缂丝菊花袄,下着深褐锦裙,外不套褙子,怀抱一只肥胖白猫,靠于围铜钱纹样束腰的罗汉床上。
她年过中旬多了几分孤傲,此刻正侧首板着脸,叫人不敢靠近,跟前只一个小宫女在为其捏腿。
唐绮挥手让小宫女退下,自己蹲过去替了她的差。
母妃清减了,是近来没吃好么?
昭皇妃定神在想什么,没理她。
母妃。唐绮又乖乖唤了一声。
她全心想着如何哄人,不留神捏到了肉嘟嘟的毛团子,白猫在昭皇妃怀里喵喵两声儿,惊叫着跳下地躲远。
昭皇妃才说:给坤宁宫请过安了。
唐绮答:皇后娘娘礼佛,免了儿臣问安。
都说娶了媳妇忘了娘,可你那个奚国的又没成婚,年年去扫墓就罢了,今年正旦都不见人,坤宁宫膝下无子,尚有大皇子在她跟前孝敬,你这个亲生的倒好,跑得远远的。
昭皇妃推开唐绮的手,寒气重。
云绣在外头听见,欠身说:小厨房备有银耳羹,奴婢这就去端来。
再拿几样点心。昭皇妃扭过脸,不自在地摆弄案上绢花。
唐绮起身搓手,跟前没了外人,便大喇喇坐到昭皇妃对面。
母妃,她命丧我手,为她扫墓是应当的。正旦举国做礼,我离得远些,皇后和贵妃便少猜忌,如此不正遂了母妃的意。
昭皇妃顿住,抬眉看向她。
是么。那本宫让守一传下话,你为何不听?如今大殿下空着侧室位,三殿下到了议亲的年岁,不论谁得于家支持,这朝廷不会安稳。你是生了反骨,非要叫你母妃不得安宁,让他人称心。
唐绮不想惹她不快,遂道:他们争他们的,与我不相干就是。
你同于家的都从南边回来,要说你没沾手,中宫能信,贵妃那边也能信?大殿下乃嫡系正统,三殿下有寒门捧着,你呢?只你是个女儿身,你父皇偏宠你多,若人家鹬蚌相争,焉能不防你渔翁得利。昭皇妃心直口快道:你是个真蠢的,还是正眼巴巴盼呢。
儿臣谨遵母妃教诲,定寻欢作乐不图上进。唐绮硬着头皮道。
说话间,云绣领着宫女回来了,在外间禀:娘娘,银耳汤久置要凉的。
罢了,昨夜你做得尚可,眼见着时候不早了,留下一同用完午膳,你再出宫。
昭皇妃下了榻,唐绮横臂过去让她把着,道:是。
元福宫的午膳本不比公主府丰盛,昭皇妃祖上乃辽东人,母族随国君东征举族亡故,昔年她与当今皇帝还在东宫时,已很节俭。
她吃过苦,越发不想让唐绮受半点委屈,于是今日令小厨房备了不少好吃食。
席间,云绣刚替两位主子布上菜,有个小宫女哈着寒气到她跟前,与她小声耳语几句,云绣听完神色顿时一变。
昭皇妃见状,便抬手散了里间伺候的宫女们。
云绣欠身禀说:陛下往了熙和宫。
去就去,本宫又不稀罕他来。昭皇妃说着,自顾自夹了颗蜜枣,用丝帕掩嘴吃了。
唐绮想将笑意忍下去,但嘴角却不听使唤。
昭皇妃剜她一眼,吃你的饭。
怪不得您要留儿臣。唐绮无奈地笑着道:儿臣还当您真不在意呢。
谁在意了。
昭皇妃吐掉枣核,又伸筷子夹了一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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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时三刻。
忠义侯府正堂前,于红英抱一只铜制小暖炉,正煨着手。燕姒站在轮椅边,视线穿过空旷宽阔的庭院,落于侯府大门口。
起先她还未同荀娘子长谈,郎中已到,问诊后,前院女使便来请,说老侯爷临行前吩咐,今日午膳要回来跟晚辈们同吃。
燕姒提心吊胆来了,这一候,就是大半个时辰。
活阎罗久等未至,先前的紧张也被困意抵退,她起得太早,折腾一上午,此时忍不住捂嘴,无声地打了个哈欠。
爹今日是急着见你,寻常时候他都在宫中用午膳。于红英似洞察一切,说:推我进去吧。
女使们第三次热菜摆桌,自堂内鱼贯而出,一簇人分成两行,为其让开道。
燕姒将轮椅推转,调换方向。
于红英道:不等了,想必是有事绊在宫里了,我们先吃。
燕姒闻言彻底松了口气,推着于红英往堂屋里走,忽听背后传来跑步声,门房兴高采烈地边跑边通报。
侯爷回府了!
堂外刚立好的女使们,再次忙碌起来,院中脚步声乱中有序,有老者大笑着接近。
燕姒霎时顿住脚,整个人如同被拉成一张满弓。
于红英笑问:怎么,不敢转身了?
燕姒闻言,咬牙把着椅背,将轮椅再推回转。
昨夜的雪化去不少,院中余留几大滩水洼,数十名府兵就跟瞧不见似的,一路护行于侯,直接踩过洼泽,将其送到正堂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