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有什么东西在暗处滋长,在蠢蠢欲动。
哈哈哈哈哈!她放声畅笑,道:不愧是我于家骨肉!常言道识时务者为俊杰,你有这胆量挟持我,姑母很是欣慰,可你又能逃到哪里去呢?
燕姒道:天大地大,随处可去。
于红英受她挟持却毫不生气,一手挡在额前遮挡阳光,另一手手腕微转,花掌翻上,袖中一根极细金丝蓦地飞射而出。
没人能及时觉察她肆意的动作,那金丝已在眨眼间套牢荀娘子的脖子,燕姒脚下虚浮,手上银针细微晃动。
荀娘子近来频繁叹气,眼下自是又叹上了长长一息,她说:四儿,罢了。
在方才的几番交流之中,燕姒神思疾驰,千思万想也只想到背后骑兵,对自己的威胁性,她自以为有胜算。
姑母技高一筹。
她收了手,额上冷汗顺颊滑落,双腿软得难以支撑身体的重量,要靠着椅背,才不至于倒下去。原来,在强者面前,她到底是不堪一击的。
你要学的还很多。
于红英不温不火地说完,随侍颠颠跑了回来,报告四周杀手已悉数清除,她朝随侍递了个眼神,随侍便招呼两名骑兵下马进前,押了荀娘子先行。
燕姒在她耳侧急问:你要将我阿娘押去哪里?
与她叙叙旧。于红英疲累了,莫紧张,姑母带你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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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国立安十八年正月初五,银甲军[1]连夜奉命出椋都,跨五百里入庆州,于正月初六卯时三刻抵达渤淮府码头,迎回了他们新的小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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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乐大街的金玲乐坊名噪椋都,座上宾几乎全是达官显贵,不到日沉,娇娥小倌们已卖力各展其长,庭内乐音渺渺,舞影绰绰。
恩客们举杯应和,喝下去几杯迷魂酒,这都内任何风吹草动,都能成为闲情笑谈。
二楼雅间珠帘长垂,摆着一桌玲珑宴席,台面陈满珍馐佳酿,聚首的七八位贵子贵女中,随便挑出一位,那也是响当当的椋都纨绔。
席间正玩飞花令,接不上的人得吃三个满杯,他们附庸风雅却玩得兴浓,在这二公主的接风宴上,大有不醉不归的架势。
一圈下来,轮到唐绮了。
她坐姿佻达,折扇哗地收合,轻敲在掌中,望望众人,接哪个字来着?
近她而坐的行首拢袖娇笑,二公主好趣味,捉弄起诸位贵人了。
胡说。唐绮胳膊架上她半露的香肩,面上醉意微醺,二公主是瞧着你醉了。
此话出口,满座皆是轻浮调侃,行首笑容暧昧道:奴家伺候您去歇会儿?
其中有人不依:这才几时,殿下不能走。
唐绮缓笑,抬手匆匆吃完了三杯,朝众人翻起杯底,今夜定要与诸位喝个痛快,本殿去去就来。
众人知趣,放了她走。
行首连扶带搀,总算避开耳目,将唐绮带进一间香闺,门一关,方才佯醉的人便收手站直。
青跃从角落里闪出,抱手一礼。
什么事非得现在来传?唐绮不悦道。
行首对二人欠礼,绕去牡丹屏风后面,青跃便悄声道:您那位小瘸子姑娘,方才返都,人已入了侯府。
唐绮单手操腰,闻言轻蹙眉头,说:没跑脱,干我何事。
守一姐姐传娘娘令,让殿下明日进宫,今夜万不能吃醉了。
唐绮瞬间扁嘴,小声道:麻烦。
【作者有话说】
银甲军[1]:忠义侯私兵(不受朝廷管制,不在官职中,只直接听命忠义侯和于六。)
第17章 追随
◎府里真正掌权者,不是于六。◎
当夜,金玲乐坊的接风宴到三更才散场,行首把唐绮送到阶前,一抹藕荷从道上的马车处匆匆飘近,打伞的女子见了二人,满脸不快。
你是怎么伺候的?让我们殿下醉成这样?她嗓子亮,说话声宛若百灵鸟。
唐绮时常将这个大丫鬟带在身边,行首认得她,速速赔起笑道:百灵姐姐息怒,殿下今日高兴,才同贵人们多吃了些,奴家不敢拦。
呸!我猜有户部尚书的庶小姐,和翰林院院首家的嫡哥儿!数他们爱劝殿下吃酒,还贵人呢,贵得气人!
年节里,安乐大街夜不熄灯,吃喝玩乐不知倦的大有人在,公主府的丫鬟当街几句挖苦,嚣张狂妄可见一斑,很快便引来了不少人侧目。
她口不择言是主子照拂着,行首可不敢接她的话,这些人哪个都不能得罪,遂将唐绮的胳膊交于她,见了礼道:姐姐莫恼,天冷,还是先将殿下送回府中早早歇下罢。
丫鬟瞪她一眼,扶着唐绮下阶。
公主府的马车已候到跟前,丫鬟将唐绮小心送上去,又嘱咐车夫道:雪天路滑,慢些不打紧,你求个稳妥。
车夫应了,在路人唏嘘声中,牵着马慢悠悠往公主府去。
唐绮四仰八叉坐在车内,没晃一会儿就受不住要吐,百灵赶紧给她拿盆,又令随行的小丫鬟将酸汤奉到她手边。
原日日盼着您回来,好容易回来了,却还不如在外头呢。
不吐这。唐绮推开她手,掀了车窗帘子,趴上去全呕外边了,待胃里空去,才翻身仰躺回来,怎就不如在外头?
在外头好歹躲过几场,如今刚到,就被拉着喝成这样,您尚且百灵是心疼了,说到这里方想起自己差点漏嘴,连忙从小丫鬟手里拿过碗,喂到唐绮嘴边,另一只手放后面缓缓给她顺着气。
唐绮扯着衣襟喊:热。
百灵指指尚且燃着的小炉子,吩咐小丫鬟说:殿下酒劲正大,要热上一阵,你把这东西搬到外头去,熄了再进来。
小丫鬟被支走后,白屿噗嗤笑出声:殿下真能装。
唐绮懒得去整衣衫,就这么躺着,说:是真热。
您竟没醉?百灵见刚才还眼神涣散的人,此刻竟然眸中澄澈,反应过来又急道:长史大人轻声些,莫叫人听去。
白屿乐个不行,同她道:你就是在这里唱曲儿,外头也听不到。
大人要听曲儿,很该陪殿下同去。百灵搁好汤碗,奴怕人开了车门冒闯进来,先去外头守着。
她拿话挖苦我?白屿坐直。
唐绮:嗯,是挖苦你呢。
白屿挠头:怎么说我也是殿下跟前的长史,她也不怕我记仇?
我这个丫头,连户部尚书家的都敢数落,耍主儿不正需得这样眼高的仆。唐绮徒手抹唇上的水泽,山雨你说,当时我们没收拾那些尸体,就为震慑要她命的,她怎还是被圈回来了?
别用满口酒气喊我的字。白屿的胳膊肘架到膝上,拿虎口搓起下巴,殿下现在该想想,明日进宫同昭皇妃如何交代。
今夜这出就是交代。唐绮浑不在意,故意捉弄他似的,又说:山雨,你说忠义侯府现在是什么情形?
忠义侯府某处院落。
燕姒满屋子转来转去,片刻都不能消停。荀娘子被带走后,她一直没见着人,现在又被带到这处院子里关着,全然方寸大乱。
那凶巴巴的姑姑瞧不上她阿娘,还有那老侯爷也瞧不上,可怎么办才好?
她越想越没底。
这是她醒来之后,首次感到极度的慌乱,哪怕之前逃亡路上,接二连三的不顺,也没让她像现在这般无所适从。
如此处境,犹如困在竹篓里快脱水的虾子,篓盖子关严了,再蹦也蹦不出去。
澄羽和宁浩水都候在门外檐下,屋里只有泯静伺候着。
桌上摆了下人送来的饭菜,早已凉透,泯静也是自燕姒醒后第一次见其失态,故而不敢言语,换了一盏又一盏的茶,直到听见外头打更人敲梆子,终于被燕姒转晕了。
小姐,都三更天了,您停下喝口茶罢。她劝道:他们想要小姐认祖归宗,也得小姐愿意才行啊。
燕姒踩着新铺的梅花毯,经她提醒,蓦地顿脚,恍然大悟道:你说得极是,他们若动了阿娘,我不愿意认祖宗,谁也拿我无法。
是啊。您那位姑母不是对小姐无有不依么?泯静捧茶给她,开解道:您说要带上我们,还有中途几次要停下歇息,她都应了。
燕姒喝上热茶,慢慢镇定下来。
没错,她且得容我,我今日那般挟持她,她竟也不动怒,既然她能忍,这时候比的不过是耐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