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蒲沙一看清,瞳孔紧缩。
  絮林原本光滑的后颈此刻微微凸起泛红,昭示着里面有一颗ao才会生长出的腺体,而腺体上,横陈着数道重叠在一起,怵目惊心的深深牙印。
  能看得出下嘴的人很用力,多次,反反复复地在同一个地方狠咬,几乎是想要把这块藏在皮下的腺体活活咬穿。
  蒲沙腿软,撑不住,颓然地跌坐进絮林对面的椅子里。
  他和絮林对望着,絮林没有说话,默默将抑制贴重新贴上。
  夜风里,远处田中蛙声此起彼伏,路边树叶簌簌而动,聒噪恼人的蝉鸣夹在其中,一下一下揪扯着蒲沙紧绷到极致的神经。
  相顾无言,许久之后,蒲沙打破寂静。
  “谁做的?”
  “……”絮林摇摇头,没有说。
  蒲沙双手撑住额头,心力交瘁。
  一个没有腺体的beta,不论怎么咬,都无法被标记,更不会受对方的信息素影响,变成alpha或者omega。
  可是絮林偏偏和普通的beta又不太一样。
  絮林的后颈里,有一颗早已萎缩的腺体。幼年时,在体内的腺体成熟之前,他这颗腺体就枯萎了。
  一颗从根部毁坏,早就死透的种子,不管怎么浇水,施肥,都不可能再长出一寸了。
  可偏偏,偏偏就……
  蒲沙大概能理解为什么絮林脖子上的牙印会那么深,想必是咬他的人也知道这个道理,也曾失败了无数次,可就是一意孤行,不肯放弃。
  最后如愿以偿地成功。
  这不是一般人能够做到的事情。
  能将絮林从一个beta强制变成omega,咬絮林的那个人,——只可能是高品阶的s级alpha。又或者,可能还额外用了一些其他不为人知的更加残忍的方法。
  丹市那么大,他知道的,不知道的alpha那么多,想要知道是谁,除非絮林主动说出来,不然这个秘密只会烂在他一个人的肚子里。
  一想到自己什么都不知道,独自让絮林在这六年里受了那么多苦,蒲沙的心口就一抽一抽地痛。
  蒲沙心疼地将他拥在怀里。
  他想触碰絮林后颈上的伤口,抬了手,又不敢,只能放下。
  “你回来,是因为这件事?”
  絮林在他颈窝里摇摇头:“很多事。这只是……其中一件。”他说,“老师,不要告诉别人。”
  蒲沙心如刀绞,他轻轻拍打着絮林的后背,安抚着他:“好,好,我不让任何人知道。”
  蒲沙懊恼不已。他是beta,包括院子里喝趴的这一群人全都是beta,他们闻不到信息素,自然就没有在絮林回来的那一刻早早发现他的异样。
  蒲沙声音颤抖着问:“那个人,已经标记你了吗?”
  如果絮林被标记了,那他注定会被那个alpha牵着鼻子走一生,永远也离不开那个伤害过他的人。这对絮林而言一定是耻辱,否则他怎么会对那人闭口不谈。
  他不能让絮林落在那个人手里。如果絮林愿意,他会带他去做标记清除手术,即便手术费很昂贵,他也一定会想办法的。
  他不会让任何人限制絮林的自由。
  谁知絮林却说:“他标记不了我。”
  “什么?”
  “我和他的匹配度,只有43.2%,”絮林笑着,语气似乎很是痛快,他低声道,“是……完全排斥的两颗腺体,他光是闻到我的信息素,都会痛不欲生。”
  絮林五指抓住蒲沙的衣服下摆,紧紧攥着那一小块衣料,目光里充斥着他压抑了许久的凶狠与憎恶。
  “我怎么可能还会接受他,被他标记。”
  “我只觉得他恶心。”
  处心积虑那么久,纪槿玹对他所做的那一切,不过一场偏执过头的无用功罢了。
  絮林确实骗了蒲沙。
  他在丹市的六年,并不是在那里工作,而是结了婚。
  六年前,他和纪槿玹举行了一场没有鲜花,没有掌声,不能暴露在天光下,无人知晓的婚礼。——如果那也能被称之为婚礼的话。
  他和纪槿玹的故事太长,长到絮林不知从何说起。
  早在很久很久之前,他们的关系其实并没有现在这么糟糕。如果双方好聚好散,也能留存一段美好的回忆。可这份于絮林而言弥足珍贵的回忆,却从头至尾都是纪槿玹的一场骗局。
  是自己被一时的欢愉冲昏了头脑,无可救药地沉溺其中,被他耍得团团转。
  第4章 腺体萎缩
  第一次见到纪槿玹,是絮林十八岁去往主城丹市求学的第一年,新生的开学典礼上,在挤满了学生的礼堂里,纪槿玹作为新生代表上台致辞。
  絮林那一届外区来的新生只有一百多人,只占了礼堂的一个角落。其他地方坐着的都是丹市本地的学生。
  丹市的人都很傲慢,自小生在金池,骨子里便天生带着优越感,对他们这些‘外地来的乡巴佬’是不屑分上一眼的,仿佛看了就会脏了眼。
  可就是这样自高自大的一群人,对着纪槿玹却换了副面孔,他们窃窃私语,目光直勾勾地落在纪槿玹的脸上,里面写满见风使舵。
  a校作为丹市的顶尖学府,拥有完整的教育体系,囊括了一个人从呱呱坠地到长大成人迈入社会之前的全部学业,各个不同年龄段的学生分别设立在不同的学区,可以说,只要从小踏进了这个学校的大门,永远不用再担心就读的问题。
  上层人的生活永远便利奢靡地叫人无法想象。当然,也只有主城里的人才能享受这样的待遇。
  原本a校是只有丹市本地人才能进的地方,可是四十年前丹市突然颁布了一则关于a校的新政策。——a校会每隔十年一次各地招生,不管是什么地方的居民都可以拥有入学的机会,只要达到要求就会被录取,外区的还能免去昂贵的学费。
  这就是天上神仙一时兴起,赏赐凡人而抛下来的登天梯,一时间,许多人挤破了脑袋都想要攀上这道梯子。
  如果没有这个‘十年一次外区招生’的政策,絮林也不可能有踏进丹市的机会。
  不过他来到这里的目的并不是为了自己,他对神仙的瑶池不感兴趣,也不会对不属于自己的世界心生向往。
  他孤身一人来到陌生的地方,一心只为蒲沙,为了完成自己老师的心愿。
  他的家乡有个明面上的名字,十三区,叫起来好听一点,外人还是更喜欢用贫民窟这个通俗易懂的名号来称呼他的家乡。
  絮林就是出生在十三区下的岩雨乡中。
  他十二岁之前的人生,几乎就是一部恶俗的肥皂剧。
  刚剪了脐带就被血刺呼啦地丢在下着暴雨的垃圾桶里,天崩开局。
  贫民窟里大大小小上百个村镇,光是丢弃婴孩的案例一天就有十几起,这种情况可以说是司空见惯,习以为常。
  没有人会浪费精力去寻找这类弃婴的父母,用脚趾都想得到,他们要么是寻求刺激偷尝禁果,意外闹出人命却无力承担的小年轻,要么是穷到连自己都养不起的家伙,找到又有什么意义?
  所以往往这类婴孩最后都只有一个去处,——孤儿院。
  人满为患的孤儿院至少比垃圾桶要好,好歹能给孩子一口饭吃,但,也只是有口饭吃。吃不吃得饱,吃不吃的好,快要饿死的人是不会在乎的。他们没有选择的机会,也没有挑剔的权利。
  絮林就这样在孤儿院一天天长大,和他的同伴们一样,饥一顿饱一顿,勉勉强强地撑着一口气。
  孤儿院的孩子长到五岁之后,院长就会给年龄到了的孩子每年一体检。
  体检那天,上百个瘦成杆的孩子们挤在一起,就像是一群手长脚长的竹节虫族群在开会。
  检查的医生马虎地为他们测身高血液,视力口腔、以及智商,只要是四肢健全没有明显的生理缺陷,哪怕你瘦成一具干尸,医生也会为你打上一张健康合格的标签。
  完成了这些很随意的健康报告,接下来就是最严格的重头戏。
  ——腺体检查。
  体检,身体健康是其次,腺体才是最重要的项目。
  在这90%人口都是beta的贫民窟,家庭里只要有一个alpha或者omega那都是祖坟上冒青烟。
  就如鸭子不会生出天鹅,土鸡不会生出凤凰,beta和beta也只会生出beta。
  10%的特殊让十三区里为数不多的ao皆是选择与彼此结合,beta是没有任何性价比,从来不在考虑范围内的普罗大众。
  可往往越是得不到的东西,就越是有人要想法设法地得到。
  正因如此,有的时候,这片不受管制的土地上,会发生一些藏在黑暗里永远不为人所知的腌臜事。
  一个beta家族想要改变劣质的基因,首先必须找到一个能为家族繁衍的omega。至于这个omega是从何而来,是否情愿,都不重要。
  腺体是老天的赏赐,但在十三区里,腺体只会成为灾难。
  寻常情况下,腺体会在孩子五岁左右长出,只要检查出腺体,那就代表已经脱离beta的行列,等到十岁分化期,都只会分化为alpha或omega其中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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