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好脾气的仙频频点头:“好好好……这样好,这样好,你有后路便好。”
裴顾忽然又道:“还有一事——”
众仙纷纷抬眼看他,此刻大殿中他是主心骨,他的话谁也不敢漏一个字。
“我记着,我一开始说的是,‘望诸位舍生取义,祭出神木,平息魇乱’,但你们似乎都只注意到了后面两句。”
闻言,众仙刚掉下去的心又齐齐提了上来。确实,方才他们一番争论,都是在围绕神木争,至于前一句“舍生取义”,他们都只当是宣业让仙州割舍神木的一种委婉说法,没有过多在意。
“宣业,你的意思,这舍生取义……有别的深意吗?”还是那位好脾气的仙问的。
裴顾略略看他一眼,道:“没有深意,字面意思。”
这下,不少仙都反应过来了。离得近的天昭开了口:“你是说,赌上整个仙州,不光是神木,还有仙?”
“不错。”裴顾转过身去,一挥手,大殿中便凭空显现出一幅极宽阔的流光地图。祝欲看得出来,那是用流玉精画就的。
“将神木之力引渡到人间并非易事,需众仙合力。神木之气涤荡诸邪,届时必然会引起大乱,也要仙来托底。”
经他一提醒,众仙便都了然,盯着地图上特意标出的几处,凝眉沉思,忧心忡忡。
“祝狸,苍娥,旭阴……这些都是人间大邪。”那位好脾气的仙一一数着,长叹一声,道,“神木乃流玉精所育,荡世间一切阴邪,净世间一切怨煞。这些大邪虽然久不犯人间,但仙州此举必然会被它们视为挑衅,惹它们发怒,掀起大乱。”
说实在的,这还真怪不着这些大邪。试想,你是一只大邪,好好的在自己地盘上逍遥快活,突然不知道从哪里窜过来一道仙气,抽了你一巴掌,你跟做梦似的愣了下,结果没过一会又被抽了一巴掌,你翻来覆去地找,找不到罪魁祸首,反倒是中途身上各处又挨了几下打。
堂堂大邪被这般戏弄,大发雷霆之下,山摇地动,定然是血流成河。
“就不能想个法子避开这些大邪的所在地吗?”天昭道。
一旁的正渊在他肩上拍了下,道:“不能避。”
确实不能避,魇乱难以平息,首要的原因便是魇会分衍,一旦有疏漏,哪怕仅仅是一只魇,也有可能在将来掀起如今日一般的魇乱。所以,要平魇乱,必须要将这些大邪诛杀或是镇压,以免它们出来作乱。
若是众仙合力镇压还好,偏偏眼下要紧的是平息魇乱,不可能所有的仙都到同一个地方去镇压同一只大邪,必须分拨去,各司其职。如此一来,镇压大邪便成了件要命的差事,去了就是九死一生。当真是舍生取义了。
“天昭。”裴顾回过头来,唤了一声。
天昭当然不知道他叫自己做什么,但方才闹得并不愉快,又有着陈年旧事搁在心上,这一声总归是叫得天昭觉得莫名其妙。可对方语气平平,没有什么怨愤的情绪,他也不好表现得太过分,就按捺住性子道:“怎么了?”
裴顾没他想的这么多,只利落道:“你从前做过武将,排兵布阵最是擅长,镇压大邪一事你来统筹。”
说罢,让了位置,示意天昭到那面地图的中心来。而且他还不止是靠边站,是拉起了一旁的祝欲,准备走了。
稀里糊涂被肯定了能力,天昭愣了好半晌,眼睁睁看着人从自己边上走过,才情急地憋出来一句:“你……就这样了走了?剩下的事你不管了??”
裴顾困惑地回过头来:“还有何事?”
这一问,天昭愣了。众仙也有点愣了。
但细想来,好像确实没什么事。云惬的遗言送到了,献祭神木救苍生的事也定下了,杀无泽的事也被领走了,镇压大邪交给了天昭,还能有什么事呢?
又一想,众仙才突然惊觉一件事,他们都理所当然地认为宣业应当留下来参与后面的决策,但实际上,这里是仙州,而宣业早已不是仙,他今日一番话劝仙州舍神木救苍生,又要亲自去和无泽斗法,已经是仁至义尽,仙州若是再要求他做什么,那就真是没脸了。
好脾气的仙不知第几次开口,道:“宣业,眼下还有诸多事宜要仔细商议,此事由你牵头,你思虑最是周全,不若留下来,帮我们把把关才好。”
裴顾却道:“不必,有天昭便够了。再不济,你们这么多人,随便拎一个上去帮他就是。”
天昭挨了第二次夸奖,心里那股郁气没地儿撒,别开眼去不再说话。
人家亲口说要走,其他仙也不好再挽留。左右剩下的都是些琐事,待到安排妥当,即便是有什么变动,找个人去知会一声便是。
裴顾走了没几步,忽然又转回来,道:“还有一事。”
众仙立刻又严阵以待,都认为经他口说出来的“还有一事”一定是天大的事。但裴顾只是淡声道:“我要在宴春风借住几日。”
“…………”大殿内又是一阵鸦雀无声。
好脾气的仙勉强挤出来一个笑,道:“宣业,宴春风本就是你的仙府,说什么借不借的,你想住,住便是了,也方便些。”
裴顾点点头,道:“如此说来,诸位都同意,是吗?”
他说这话的时候,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看的是天昭的方向。
一众仙也跟着看向天昭。天昭被盯得不自在,愤而甩手:“那是你的仙府!看我做什么?!”
裴顾道:“我已不是仙,不请自来,总归要问上一句,不是么?”
这下,谁都听得出来这话的另一层意思了,在这个大殿之中,最先提起“宣业不是仙”的可不就是天昭?方才夸的那几句,再有这一问,原来是给颗甜枣再打一巴掌。
众仙不禁心道:原来堂堂宣业上仙也记仇。
祝欲却不这么想,裴顾根本不在意仙的身份,断然不会因天昭一句话就记恨,还刻意这样让人难堪。
一路上,祝欲频频侧目,直到走出千言大殿,他才问:“天昭上仙欺负你了?”
问完又觉得“欺负”这个词用得不太妥当,又改口:“他得罪过你?”
其实“得罪”祝欲也觉得不恰当,因为以裴顾的性子,很少能有人得罪他,而且还能让他记恨上这么久,以至于一寻到机会就报复回去。
思来想去,竟然觉得还是“欺负”更合适,而且极有可能,顿时就认真起来,又改口道:“天昭真的欺负你了?”
裴顾微微偏过眼去,似乎想说没有,但很快又转回来,说:“嗯。”
很轻的一声,却叫祝欲猛地顿足,抓住他的手臂,厉色道:“他怎么欺负你的?!是不是在斥仙台的时候?”
不等回答,他又道:“肯定是了!亏他还是仙,竟然因为徐长因的事记恨我到现在,还迁怒你!明栖上仙真是没说错,他这个人简直是缺心眼!我要找他理论去!不!我要去拆了他的仙府!”
话音都没落完,他就拽着裴顾,改道往天昭仙府的方向去。裴顾被他拽着走了一会,一言不发。
好半晌,祝欲才意识到身后没有动静,回头去看,裴顾分明弯着唇角在笑。
祝欲愣愣停下来,不明所以地看着他:“你高兴什么?”
裴顾不语,仍是笑,牵着他改了方向,往宴春风走。
祝欲跟着走了几步才反应过来:“做什么改道?我去给你讨公道。”
裴顾连话音都带着笑意:“方才讨过了。”
一路上,祝欲追问天昭到底干了什么,但直到他们进了宴春风,裴顾也没说。祝欲还待再问,却被关起门来抵在了窗上。
那几个簇拥着他们的童子被关在门外,摇头晃脑的叫着:“上仙?做什么关我们呀?”
“我们好想你!”“上仙?上仙!”“你想不想我们呀?”
这几个童子仍是当年明栖送的那几个,把明栖那欢脱性子学了七八分,见他们一回来就吵吵嚷嚷的,说起话来更是直白露骨。祝欲听得也忍不住笑,学着童子的语气小声道:“上仙,他们说,想你呢。”
“那你呢?”裴顾看着他,视线却是往下盯着他的唇。
他们现在的距离很近,毫无分寸感可言,对比先前在谢家时,这样的动作显然是越界的。祝欲知道眼前的人定然是已经察觉到了什么,才会问这种话。
他存着逗人的心思,装模作样地推了两下箍在腰上的手,道:“我能怎么?你不是说,会等我想起以前的事吗?”
“嗯,可你想得太慢了。”裴顾顺势将他的手也扣在窗上,挨他更近,“祝欲,想快些。”
祝欲明亮的眸子弯了又弯,莞尔道:“啊,那怎么办?想不快,我也没有办法呀。”
他笑意盈盈,几乎是恶劣地往前挪了一点。裴顾稍稍弯曲着一条腿,道:“没关系,我有一个办法。”
祝欲笑问:“哦,什么办法?”
裴顾面不改色,道:“把从前做过的事做一遍,或许就能想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