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虽是招魂符,但这附近没有生魂可招,只能招来别的邪物。符纸飞到半空停住,沙沙作响,虽只一张,却有警铃大作之势。霎时间,周遭的气息都跟着不安躁动起来。
徐长因环视一圈,还不待发问,忽然听见有什么东西破门窗而入,砸到了地上。
他扭头望去,竟是好几个衣衫褴褛的生人。
不,并非是生人,而是……魇!
徐长因愤然瞪着祝欲,道:“此等阴招,你果真是祸源!”
祝欲懒得再与他争论,无声退至一旁,冷眼看着他被集聚而来的魇围困。
招魂符威力巨大,很快这座庙宇就被围得水泄不通。
这些魇虽然不会主动伤他,但若是靠得太近,必然也要被殃及,因而祝欲越退越远,逐渐隐没在夜色中。
庙宇中的徐长因看不见他,但他能借着火光看见影影绰绰的打斗身影。他很清楚,徐长因纵是厉害,却终是年轻,被这等规模的魇围住,只身一人定然无法脱困。
要么便是被魇吃干抹净,要么便是被魇占据身体,自己也变成魇。
夜里冷风刮得脸和伤口生疼,祝欲身体止不住地发抖,神情却异常平静。
他盯着庙宇的方向,很快就闻到了混在潮湿空气中的血腥味。
不是他的,是徐长因身上的。
眼看着徐长因连剑都断了,再无武器可防身,祝欲终是没忍住,手指轻打了一下左手腕,渡了些仙气给腕间的神木。
他启唇道:“出招,去。”
出招应声而动,飞入庙宇,替徐长因挡下了后方致命一击,并用尽全力朝那些魇身上抽了一下。
魇最怕仙气,魇形成的包围圈立时被抽出一个缺口,为徐长因短暂地争取到了一丝生机。
出招耗尽仙气回来,祝欲转身要走,忽听身后一声爆响。
随即,一柄灵力铸就的长剑破开夜雾而来,直直刺入他的右肩。
祝欲脚下顿住,整个人都是一怔。
他让出招撕开一道缺口,本意是让徐长因有一线生机,趁此机会逃命。但徐长因没有逃,反而循着那道缺口破开阻碍,追着出招飞走的方向来杀他……
神木认主,生死绑在一起,纵使出招仙气枯竭,这一剑仍激得它瞬间暴起,将徐长因连人带剑抽出数十丈远。
而后,它便回到祝欲手腕,再无声息。
祝欲因那一剑带来的骤痛跪倒在地,双眸在漆黑的夜中短暂失焦,神色茫然一片。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缓过神来,有些迟钝地往后看了一眼。
徐长因砸在魇群里,此刻已经全然看不见了。魇群如鬼影一般起伏,在火光中发出低低的怪声。
祝欲强撑着站起身,一步一步往前走。
他走得很慢,很重,但无比决然,颇有一种誓死不再回头的架势。
右肩伤重,但不致命,受这夜色眷顾,徐长因那一剑刺偏了。
祝欲无意识地扯着唇角笑了一下。
想不到,他还有这样运气好的时候。
不知是黑夜太长还是街道太长,祝欲感觉自己走了很久,但怎么也走不到尽头。
在他以为自己就要活生生累死的时候,涣散的意识忽然清醒了一瞬。
他闻到了一股风雪味。微微冷冽,却叫他久旱逢甘霖,一颗心莫名安静下来。
于是他的四肢放弃所有支撑,皮肉和筋骨就此卸去所有力气,整个人如一片破碎的叶子落了下去,落进一方柔软的风雪中。
他在那一瞬失去所有依靠,又在那一瞬被一双有力的手稳稳托住。
仿佛抵死相依,再无伤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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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徐长因完成了一半梦想(指赔上一条命)
祝欲大难不死,
宣业迟到,但接住人了。
每个人都有光明的未来[狗头]
第86章 一叶扁舟沉沉浮浮
这里不知道是什么地方, 四周浓雾漆黑,脚下坎坷坑洼,每走一步都仿佛会就此塌陷, 跌进深渊。
祝欲漫无目的地走着,心里空空荡荡。
他不知道要去哪里, 也不知道要去找谁。
空气里全是潮湿黏稠的气味,不好闻。这里或许是一处野山林, 又或许是一片乱葬岗,总之, 一切都被浓雾笼罩着,迷失其中,无所依靠。
祝欲往前走, 感觉自己好像走了一场四季那么久,但前路没有尽头,没有光亮, 也没有除他以外的第二个人出现。
某一瞬, 他忽然听见一道声音说:“遗忘吧……”
祝欲听出来,这是他自己的声音。
可是他要遗忘什么?为什么要遗忘?
“遗忘吧……遗忘吧……”
这个声音还在继续, 祝欲感到心烦意乱,下意识去抓自己的左手腕,抓住了,手心却是一片灼热。
他低头去看,腕上亮起两个金字。
那两个字丑得惨绝人寰,但因为出自他的手,所以他一眼就认出来了。
“裴,顾。”
念出这个名字的一瞬,祝欲猛然一惊, 愣怔在原地。
他想起来了,裴顾是他要找的人!是他不能遗忘的人!
刹那间,风雪毫无预兆席卷而来,驱散浓雾,天地倏忽一亮,满目清白。
本该肆虐割人的风雪,却像是一双无比温柔的手,渐渐将他拥住,暖流一般熨着他冰凉的身体。
他就在这温暖的风雪中,缓缓睁开了眼。
先映入眼帘的是一片黑,他一只手还攥在上面,是某人的衣服。
再往上看,白日的光才慢慢流淌进他眼中,映出了那人的颈项和下颔。
他往上蹭了蹭,想看清那张脸。
感受到他的动作,宣业从窗外收回视线,垂眼看向他。
“做梦了么?”宣业的声音很轻,落在冷风里反而显得有些温和。
“嗯……”祝欲闷闷应了一声,人往上又攀又蹭,将脑袋搁到宣业肩上,“好像梦见你了。”
宣业拉过滑落的大氅给他盖上,问道:“梦见我什么了?”
祝欲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又能靠在人身上,又刚好能伸手探出窗外。
仙州不比人间四时变化明显,除了冷了点,宴春风的景致并没有什么变化。
窗沿上停着一只小团雀,一颗脑袋不时歪来歪去,也不怕人,祝欲伸手在它脑袋上揉了几下,也不见它飞走。
这只小雀和白雾林的春乞亡灵一样,都不怕他,也不会当他是什么非死不可的罪仙后人。
当然,此刻和他相依的人也不会。
“梦到了你的名字。”祝欲闻着他颈间的风雪气息,答了先前的问题。
“我睡了多久?”
宣业手指上捻着他一缕发丝,温温的声音落在他头顶:“不多,五日。”
祝欲一时没话。
五日已经够久了,至少,完全足够一个已死之人的师父来寻仇。
祝欲张了张口想问什么,忽觉嗓子干涩,抿了一下唇没说话。
但还不待他起身去找水,一杯茶已经递到唇边来。他默了片刻,没接茶杯,而是抓住端茶的那只手,就着这个姿势把茶喝完。
茶水温热正好,祝欲连洒落在某人手上的那几滴也没有放过。
引着那只手将茶杯放到窗沿上,祝欲才问:“天昭上仙来过了吗?”
“没有。”宣业答得很快。
祝欲没忍住,闷声笑起来,道:“看来,定然是来过了。”
做徒弟的死了,还是被一群魇活生生弄死的,做师父的怎么可能无动于衷?兴师问罪都算轻的了。换做徐家,若是徐家没有没落,徐家人能上仙州,早都提剑来杀他了。
不过徐家如何,天昭如何,他们怎么认为,又怎么做,祝欲已经不在意了,所以他只用闲聊的口气问:“天昭上仙说什么了?”
默了片刻,宣业才道:“没说什么。”
“嗯?”祝欲扭头看他,以为他是故意不说,却见他面色坦然,像是真话,不禁狐疑,“真的什么也没说?”
宣业道:“没说。我不想听他说话。”
“……”
这下祝欲就听明白了。天昭上仙不是没有来过,而是来了,但连宴春风的大门都没能进来。连个见人说话的机会都没有,自然也谈不上兴师问罪了。
祝欲阖了眸子,又在人身上赖了一会懒,才睁眼又问:“这事会牵连你吗?”
虽然他们已经言明不做师徒,只做道侣,但仙州若是想以此事问罪,自有一箩筐的大道理等着他们。
他杀了徐长因,如今半点不后悔,但此事若是牵扯宣业,那他就不乐意了。
宣业却是个没所谓的语气,道:“不会。就是牵连也无妨。”
闻言,祝欲又偏脸去看他,想了想,撑起身体亲了下他的唇角。
“仙州若是找你的麻烦,我们合力把人打回去。”祝欲郑重其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