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明栖听得发怔:“我,我倒是知道他收过徒弟,却不知道他只收过三个徒弟,而且三个徒弟都还……这些事,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
  离无看他一眼,道:“仙州谁不知道你话多,这事说给你听,你转头就能捅到正主面前去,怕是当下我这么说,你都想提着酒去长明安慰人吧。”
  “……”
  这话明栖还真反驳不了。他一听云惬这多舛的收徒史,还真就起了要提酒去同云惬痛饮一番的心思。
  “离无,你真是洞察入微,竟然这么了解我。”
  离无道:“不是我了解你,是整个仙州都不得不了解你。”
  仙州众仙大都性子沉静,像明栖这样闹腾的实属不多见,见谁都要说上两句,谁家仙府都要去坐上几回,一来二去,不了解他的也会被迫了解他。
  明栖对此倒是很自豪,笑道:“这难道不是好事吗?仙州可谁也没有我这样好的人缘。”
  确实是没有,明栖性子欢脱,有时虽然烦人,但胜在性情真诚洒脱,仙州众仙倒是没人厌他,都愿意同他交好。
  当然,窗下风那位是除外的,沉玉同谁都交不好。
  明栖忽然想起什么,又道:“不过,这么说来,我先前劝云惬收徒,如今想来反倒是害了他。”
  离无道:“是你劝的他?”
  明栖点头道:“不错,我那日从他仙府经过,见他府里冷清,便劝他收个徒弟,不曾想他前面的徒弟运气都这么不好。若是早知道,当日我就不劝他了。”
  他是真心懊悔,离无却有些好奇。
  自第三个徒弟出事后,云惬就再没收过徒弟,仙州也没人劝过,没人敢劝。云惬此次收徒,她还以为是云惬自己想通了,没想到竟是有人劝说,而且是不知内情的明栖。
  “你如何劝的?”离无问道。
  明栖晃着折扇,略略回想,道:“也没说什么。当时他府里的童子偷懒睡着了,院里一堆叶子没人扫,我就开了个玩笑说——”
  “云惬,今日天光好,你不若收个好哄的小徒弟,教他下棋,下输了,让他帮你扫院子。”
  “……”离无一时没话。
  云惬过去的第一个徒弟,还真就是明栖说的这个样子。
  虽是误打误撞,但真是大智若愚。
  第81章 我身虽残
  祝欲在祝家灭门时就已经被魇缠身, 宣业上仙不但隐瞒不报,还为其遮掩。
  二人在徐家时举止亲密,没有半分师徒样。
  如今, 祝欲人至花川浮山,是人是魇难以辨清。
  宣业上仙受其蛊惑蒙骗, 祝欲实在可恨。
  ……
  相似的传闻祝欲听了很多,唯一庆幸的是, 虽然他们身在修仙世家,但许家没人认得他们, 许一经也缄口不言。所以许家弟子说起这些传闻时,有时甚至是当着祝欲的面说的,还拉着他一起听。
  祝欲偶尔点头附和, 那些弟子就更加来劲,还说他是散修,对这些事恐怕不怎么清楚, 便从头给他讲一遍。从罪仙后人的身份说到仙州选拔仙侍的比试, 又说祝家灭门,魇乱横生, 再说师徒二人间不清白……真是比戏文话本里的还要精彩。
  祝欲便问了一句:“依你们所见,祝欲此人倒是十恶不赦了?”
  “正是如此。”
  “谁说不是呢?”
  几个弟子义正言辞,频频摇头叹息,都在替宣业上仙不值。
  祝欲笑笑,正准备应上一句“原来如此”,忽见那几个弟子盯向他身后。
  下一刻,一道平静而略微生冷的声音响起。
  “我说不是。”
  祝欲想,何必同他们争论?便转身要拉着宣业走。
  其中一个弟子却在此时道:“裴公子,你没怎么听说过祝欲这个人吧?他是罪仙后人, 身上是有业障的,你替他说话,可落不到什么好处。”
  “是啊,你们二人皆为散修,对这些事或许不大清楚,但是在修仙世家,没有人不知道祝欲,没有人不说他罪孽深重。”
  “是么,谁说的?”宣业眸光淡淡,没什么情绪地问了一句。
  那弟子道:“谁都这么说啊。”
  宣业问道:“谁都这么说,便是真的吗?”
  几个弟子被他这么一问,顿时愣住了。因为从前是没有人说过这种话的。
  宣业又问:“他一不作恶,二未害人,如何担得起‘罪孽深重’四个字?”
  弟子们更是面面相觑,因为他们一深想,果真找不到祝欲“罪孽深重”的佐证。
  但是很快,又有人道:“但他是罪仙后人啊。”
  罪仙后人,生来就是罪孽深重,即使他什么也不做,只需要存在,他就有罪。
  一直以来,不都是如此吗?
  对于宣业的说法,几个弟子无法苟同,只觉困惑,竟然会有人替一个罪仙后人说话开脱。
  然而,宣业不但要说,还要语出惊人地说。
  “令更所做之事,与他何干?”
  他的语气平静,却不容人置疑,几个弟子想要反驳,但张了张唇,愣是一个字也没说出来。
  好半晌,才有人回神,道:“裴公子,你这……”
  宣业静静看着他,沉默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叫这个弟子后面的话没能说出口。
  这个弟子自己也觉得很奇怪,他明明有一堆的理由可以反驳,但对上那样的目光时,他就像是在被审视一般,整个人都被抽丝剥茧地看透了,以至于他突然意识到,无论他说什么,都不可能撼动此人半分。
  宣业垂眸站在那里,祝欲第一次在他身上看到了仙的威严。
  无论是裴顾还是宣业,祝欲都没怎么见过他生气,更不觉得他难以接近,至始至终,他们都是以平等的姿态在对话和相处。
  唯有此刻,祝欲真正意识到,仙和人是有差别的。
  仙巍然不动,就已经足够令人感到畏惧。
  祝欲伸出去想要劝阻的手,一时竟是不知该继续往前,还是该收回来。
  却在他犹豫的当口,宣业侧过身来,牵住他将落不落的手指,领他下了台阶。
  这一瞬开始,仙的威严不复存在,只有裴顾。
  被牵着的手指逐渐染上另一个人的温热,祝欲在冷风里眨了几下眼,笑了。
  好吧,仙和人的确是有差别的,但他和裴顾没有。
  ***
  谢七昏睡了小半个月才醒,好在身上的魇及时祓除,除了右手,身上没留下什么别的严重伤。云惬又给他渡了仙气,别的皮外伤好得很快,现下行走自如,已无大碍。
  只是他右手已废,无法握剑,不能去平魇乱,只能待在谢家养伤。但即便如此他也不肯闲着,每日帮门中弟子试探魇符,又去谢家周边巡视,仍是早出晚归。
  而晚归之后,他总会在门口等上半晌,有时是等谢霜,有时是等云惬。
  谢霜从仙州回来,顶了他的位置奔波在外。先前谢霜留在仙州,跟着离无上仙出入,有离无上仙护着自然平安,如今却是要她只身对敌,谢七放心不下。
  今日他等到的是云惬。
  “师父。”谢七迎上去,弯身行了礼。
  云惬朝他颔首,道:“回吧,今日风大。”
  于是谢七便落后半步走在他身侧,走了一段,云惬忽然出声道:“过两日,我便要回仙州了。”
  谢七道:“师父在长明逗留许久,回仙州是应当的。”
  云惬停下来,转身瞧他,见他神色如常,并无异样。
  犹豫片刻,云惬终是问道:“你可要同我一道回去?”
  仙州灵气充裕,最好养伤,亦能静心,云惬有此一问,谢七并非不知其中用意。但他只是摇头:“师父,我想留下来。长明如今靠谢家撑着,谢家绝不能出事,阿霜整日奔波在外,我也不放心她,我留下来,若是出了事也好及时应对。”
  云惬道:“你……”
  云惬叹了一声,终是无奈:“你何必如此执拗啊。”
  “我知你身受此劫,并不好受,可你如此逞能,岂非是将自己置身险境?”
  “不,师父。”谢七直直望着他,神情认真,“弟子并非逞能,执拗或许是真,但我并非自暴自弃之人。”
  云惬心下微动,听他继续道:“弟子右手已废,可左手尚在,若是勤加练习,将来未必不能握剑。我身虽残,心却更坚,留在谢家并非是要得过且过,听天由命。我虽不能外出平乱,但能出谋划策,谢家一应事宜也需我安排过目,我还不能离开。”
  “师父。”谢七郑重地唤了一声,“我知您为我担心,可我所精不止剑术,所以请师父放心,我活着一日,就绝不会止步于此。”
  他一番肺腑之言,坦荡赤诚,自信洋溢。
  云惬在旁听得欣慰不已,又忍不住为他痛心。
  压下心中酸楚,云惬拍了拍他的肩,温声道:“你有此等心境,这是好事。为师愿你得偿所愿,更求你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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