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传话这种差事,往日里常常是童子在做,但眼下境况不同,魇乱不是小事,平乱更是艰难。
但魇乱也有轻重缓急,有的地方穷凶极恶,有的地方清闲安逸,因此哪块地儿划归哪位仙,这事就不好说了,容易得罪人。
而且,每位仙的性情好恶皆有不同,飞升前没准同哪块地儿有过嫌隙,更是没法一一照顾到,只能以能力强弱做个简单的划分。
负责划地的仙只敢动笔不敢说话,便只能求着明栖揽下这桩差事。
明栖在仙州一向受欢迎,同谁都有些交情,他去传话,自然没人找他的不快,最多也就是玩笑着埋怨两句,出不了什么岔子。
明栖此行拜访拾落花,便是来给离无传话的,要她出仙州去平魇乱。
结果看到云惬的来信,真是一个头九个大,登时就“哎呀”一声犯了愁。
花川近日也是魇乱颇多,尤其是浮山那一带,这地儿原是划给了云惬,明栖还想着等会儿去报信,谁曾想云惬竟是没回仙州,也不打算回仙州!
“虽然说是情有可原,但这信来得也太不是时候了!”明栖没忍住跳起来,手中折扇可劲地给自己扇风降火。
离无倒是淡定坐着,还能给他出主意。
“既是云惬去不成,仙州也不只他一位仙,你换个人便是。”
“离无啊……你说得倒是轻松,仙州就是再大,也没人想平白无故领一桩麻烦事儿啊。”
明栖唉声叹气,又破罐子破摔地坐下来,喝了口酒聊以慰藉。
“你这酒倒是不错。”
明栖这性子,去谁的仙府都会说人家酒好喝,因而离无没承他的称赞,只道:“未必没人愿意领这桩麻烦事。”
“嗯?”明栖从酒里抬眼,“你说谁?”
离无道:“宴春风那位。”
“宣业?”明栖约莫是想起什么,微皱了下眉,“他怎么会愿意?虽然这事交给他定能办妥,我若是求他,他倒是也会去,但这也太欺负人了……我和他可是至交好友,这种缺德事我可不做。”
他并没有细说这事怎么就“太欺负人了”,只一味摇扇摆手,不肯接受离无的提议。
离无却不紧不慢地饮了口茶,道:“你又怎知他不愿?”
明栖无奈地看她一眼,想解释什么,又欲言又止。
自徐家一事后,不管是修仙世家还是仙州,有关宴春风这对师徒的传闻只多不少,仙州为了让二人避嫌,划地时尽挑些穷山恶水的偏远地方,还严令只能宣业一个人去,勿要让旁人一道身陷险境。
说得好听,不过是想方设法将这对师徒分开罢了。
仙州不知祝欲身上有魇,只以为宣业不愿这个徒弟涉险,这才只身去平魇乱。可明栖却清楚,倘若祝欲身上无魇,宣业一定会将人带在身边。
魇乱越严重之地,邪气越重,越容易激起祝欲体内的魇发作。宣业将人留在仙州,不过是借着神木气息压制魇,和仙州那些规定没有半点关系。
这样一来,宣业能待在宴春风的时间寥寥无几,想见人都见不够。
想到此,明栖又叹了口气:“他当然不愿。你是没见着他这几日的样子,每次回宴春风都匆匆忙忙的,折腾得够呛。”
离无点点头,道:“既是如此,他想必更乐意去浮山走一遭。”
“这怎么可能……”明栖话说半句,见离无微微抬眸睨他一眼,顿时福至心灵。
“……你是说,让祝家那后人也一同去?”
离无微颔首,不置可否。
明栖悠悠然起身,左右踱步思索一番,回身道:“离无,你这还真是个好办法!”
“左右这本来是云惬的差事,推给宣业,反倒是仙州欠他一个人情,届时他要带谁去,仙州也不好再说什么。”
见他开窍,离无敲了敲酒盏,示意他坐下来。悠悠道:“所以这事,倒也算是皆大欢喜。”
解决了这桩麻烦事,明栖方喜笑颜开,兀自给自己添了酒,以酒敬茶,笑道:“果然是皆大欢喜!云惬留在长明,宣业也能见到人,仙州还无话可说,这招一举三得!离无,你可真是好聪明啊!”
他夸赞得真心实意,一杯酒饮尽,脸上的笑却忽然一僵。
“不对……”
“离无,你、你是怎么知道的?”明栖探过身去,满眼惊讶。
宣业和祝家后人的事虽然传得风风雨雨,但到底是传闻,没有实证。加之修仙世家送来的信鸟全被十命按在正机缘,所以这事再怎么传,也只能当传闻,不能当真。
可离无说宣业愿意去浮山,倒像是知道二人之间的关系,所以才这么笃定。
“我可没有同你说过此事啊。”明栖赶忙摆手,又猜道,“难不成是小十命告诉你的?”
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可能,小十命若要将此事抖出去,便不会按下信鸟,将那些信烧个精光了。
“离无,你究竟是怎么知道的?”明栖百思不得其解。
离无缓缓放了茶杯,终于开口:“偶然路过,瞧见了。”
明栖:“瞧见什么?”
沉默片刻,离无才淡声道:“宴春风的窗下是个好地方。”
这话没头没尾,明栖听得不明不白,满脸困惑。
“离无,你究竟瞧见什么了。”他不死心地又问。
离无看他一眼,仍是不答。
整个仙州就数明栖好奇心最重,离无不肯说,他越是好奇,越要亲自去瞧个究竟。
于是,借着要去传信的当口,明栖不声不响攀上了宴春风的墙头。
离无没说清楚是哪扇窗下,所以他特地挑了个视野开阔的地方,正好能将宴春风的大片光景都一览无余。
此番他倒也运气不错,宣业应当是刚从人间回来,大步流星往宴春风院子里走。
祝欲在窗下百无聊赖地画符,听见脚步,猛然抬头望去,日思夜想的人正朝他急急走来。
风尘仆仆,满身的风雪味。
手中笔倏然掉落,墨迹晕开,画了小半日的符就这么毁了大半。祝欲却不管不顾,撑着窗台探出身去,迎上落下来的亲吻。
宴春风墙头上,瞧见这一幕的明栖瞪大了眼,一个不稳从墙上摔下来,惊得宴春风鸟雀四散。
童子们齐声惊呼:“见鬼啦见鬼啦!明栖上仙从天而降!!”
明栖痛得叫苦连天,又恨不得挖个地缝钻进去。
他才是真的见了鬼了!
早知道离无说的“宴春风的窗下是个好地方”是这个意思,他哪里会来凑这个热闹!
真是没眼看!
真是害人不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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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明栖:你究竟是怎么知道的?
离无:偶然路过,瞧见了
(实则并非偶然[奶茶])
宴春风的窗下果然是一个好地方~(来自离无的认证)
真是青天白日见了鬼!(来自明栖屁股的控诉)
第76章 旧事渐忘
花川, 浮山脚下。
一蓝一黑两道身影并肩走在山道上,黑衣身长肩阔,墨发松散随意。蓝衣则是一身干练, 马尾高束,腕上和腰间绑带紧紧, 衬得人腰身劲瘦。
二人步履不急不缓,相依而走, 看起来很是悠闲。
离无说得不错,他们果真很愿意来浮山走这一遭, 明栖传话当日,他们便立刻出了仙州,半点没耽搁。
宴春风那些时日他们聚少离多, 祝欲早就不愿。
修仙世家人人都想入仙州,但他登上仙州只为一人,那人不在仙州, 仙州于他反而是束缚。
浮山一事来得巧, 他们走得急,甚至没顾上摔在墙下的明栖。
当然, 也并不是很想顾。当时的境况实在太窘迫,明栖想挖地缝钻进去,祝欲也想找个地儿把自己埋起来。
唯一坐怀不乱的只有宣业。
祝欲当时一阵脸热,明栖好歹还有扇子能挡脸,他就只能往宣业身后藏。
现在想起那一幕,祝欲仍是觉得双颊发烫,下意识摸了下脸。
宣业注意到他的动作,以为是风大的缘故,便问了一句:“冷么?”
“嗯?”祝欲怔怔抬眼, 不知他为何这么问,“我不冷啊。”
宣业便屈起手指,碰了一下他的脸。
“……”
“是不冷,有点烫。”宣业说,“你怎么了?”
今日天阴风大,总不能说他是吹风把脸吹烫的。
但祝欲也没法解释,只能闷声说:“没怎么……”
宣业牵住他的手,彼此无言走了一会,祝欲以为他不会再问,方松了口气,忽然又听他说:“你在想明栖的事么?”
“……”
上仙,有时候说话真的可以不用这么直接。
宣业又道:“你且安心,明栖不会说出去的。”
“…………”
祝欲让他接连两句话弄得脸热,手心也起了汗。偏偏宣业神情认真,是真的想安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