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祝欲也真的摇着头笑了笑,再抬眼时对上了宣业略微疑惑的目光。
没好意思解释自己笑的原因,祝欲咳了两声,正了神色,问道:“上仙,若是修仙世家有谁发现了我身上有魇,你会如何?”
宣业道:“有我的仙气压着,他们看不出来。”
你倒是很自信。
祝欲心说。
“那如果是仙呢?”祝欲又问,“人看不出来,难道仙州的仙也看不出来吗?”
“……”
又是一阵无言。
祝欲就喜欢看他哑口无言的样子,心中顿时升起一种恶趣味的得意感。
他笑得悠闲,道:“倘若别的仙看出来了,上仙还能这么气定神闲吗?”
宣业本来在想他的上一个问题,听见他这么问,立时便抬了眼回答他:“自然不能。”
他回答得太过自然,祝欲却瞬间怔住,感觉心脏都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
这个人随口的一句话总是能让他心如擂鼓,而且当事人自己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祝欲故作镇静,道:“那上仙要怎么做,若是仙州执意要一个交代,上仙难不成还能带着我跑了不成?”
几乎是在话音落下的同一瞬间,祝欲在宣业脸上看见了一种极其罕见的神情。
他读懂了那神情的意思——
宣业是真的想带着他一起逃跑。
因为这种认知,祝欲连声音都难以抑制地颤抖起来:“上、上仙……你、你真就是这么想的?”
“嗯,”宣业点了下头,“这样最有用。”
“……”
这样当然最有用,人都没了谁还能拿你怎么办?
但是上仙,您还记得自己也是仙吗?
仙州的仙,要带着一个罪仙后人逃跑?然后日复一日的东躲西藏?
说出去都没人会信的鬼话,偏偏是某位上仙亲口承认的。
“上仙,你是因为我和那只白雀相像,所以才对我这么好,还是因为……我们之间的师徒关系,所以才替我瞒下魇的事?”
他又提及白雀,宣业再迟钝也意识到了什么。
他用一种认真的语气慢声解释道:“藏起来,带你走,是因为我希望你活着,不为别的。”
“不为别的?”祝欲急切询问,下意识往前走了一步。
宣业垂眸看了一眼,到底是没有退开。
“是,不为别的。”
他又重复了一遍,带着点纵容的意味。
祝欲难以克制的兴奋起来,又实在是想不通。
“如果今日换了别人,上仙还会是一样的选择吗?”他眼也不眨地盯着宣业,见对方垂了眼,泄露的眸光中有几分茫然。
他曾在白雾林见过这个样子的宣业。
那时他祝裴顾得偿所愿,裴顾却反过来问他“可我无愿,如何得偿”。
此刻宣业和裴顾的神情是一样的。
“若今日不是你,我不知自己会做出怎样的选择。”宣业如实道。
这已经不是祝欲第一次听到这样的回答了。
「我不知。」
这句话在别人口中或许显得敷衍,但从宣业嘴里说出来,祝欲只觉得万分诚恳。
祝欲轻轻笑起来,心上的弦像是被谁很轻的拨了一下,简直像是春风过境,万物复苏。
“你可有什么要带的?我们今夜便走。”宣业很快就说。
“今夜?”祝欲心想,这也太过匆忙了。
宣业却是个坚定语气,道:“若是等别的仙瞧出端倪来,再想走就来不及了。你不是也说过么,要做的事便要立刻做,迟则生变。”
说完这话,宣业半点不耽搁就往外走。
可不知怎的,没走几步他又突然回过身来,似乎是犹豫了一下才开口:“还有一事——”
“我知道你不是魇,是因为我从未认错过你,不为其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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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私奔快乐~
第32章 送丧不知故人悲
一人一仙动作很快, 宴春风的童子站成一排歪着头,个个作不解状,看着自家上仙越走越远, 身后跟着新收的小徒弟。
明栖来寻人时,留给他的只有一群被消了记忆的童子, 以及一只信鸟。
很快,宣业上仙不知所踪的消息就传遍了仙州。
尽管明栖再三解释说, 宣业留了信,离开仙州是为了寻找除魇的方法, 但仙州一部分仙是不买账的。
南亭祝家惨遭灭门,府门上下不见一个活口。
这是十命和明栖亲自带回仙州的消息。
可祝欲如今是宴春风的仙侍,宣业上仙的徒弟, 这更是无人不知。
此前祝欲倾慕上仙的那些妄语传到仙州,仙州没将这当回事,他们只以为那是少年心性, 转头就能忘。
但祝欲偏偏真的登上了仙州。
如今祝家前脚刚出事, 后脚宣业上仙就不声不响出了仙州,任谁都很难不多想。
若是祝欲已死, 那自然是好,若是祝欲还活着,那宣业上仙此举便令人深思了。
***
魇再度出世,南亭祝家灭门,各方势力得到消息后,修仙世家纷纷派了人前去援助。
当然,说是援助,其实什么也没赶上。
偌大的祝家空空荡荡,不见一个生人。
据仙州的消息所说, 魇便是从此地开始泛滥分衍的。
祝家多半已经没有活口了。
要么是已经被魇吃得什么也不剩,要么就是被魇占着躯壳逃走了。若说有谁能安然无恙的逃离,他们是不信的。
南亭祝家是修仙四大家之一,如今竟举家灭亡。
一时之间,无数人唏嘘不已。
纵使祝家出过罪仙,但眼下生死存亡,正是修仙世家同仇敌忾之时,对祝家的冷嘲热讽反而没有了。
他们甚至在有限的条件之下举行了一场送丧礼。
地点就在祝家。
不过魇出世,修仙世家仿造三百年前的法子划界分管,行人来往皆需盘查,繁琐得很,因而来的人并不多,大多是邻近南亭的修仙世家。
主持送丧礼的人祝欲不认识,估摸着是哪位修仙世家的大能,站在人群前面念着悼词。
祝欲抬头看了一眼,天空阴沉沉的,倒是应景得很。
他戴着斗笠,选了个最边角的位置站着,准备静静看着这场送丧礼开始,也看着它结束。
实话说,他来赴送丧礼的欲望并不强烈。
他好像真的有点没心没肺,即便自己是祝家人,即便死的人里有他的爹娘,他也没觉得有多难过。
甚至,他好像压根就不难过。
但生养之恩他不能不报,亲人逝去,他想,他该来送一送的。
同宣业说起这件事时,宣业也没有反对。
此时此刻,宣业正在祝家府门外的某个地方等着他。
祝欲往府门口望了一眼,那里已经有了些破败的痕迹,但红漆金纹的牌匾又彰显着这里过去曾辉煌过。
当真是物是人非。
三百年前的魇乱祝欲未曾亲眼得见,如今亲历其中,只觉如梦一场,叫人心有余悸。
偌大一个家族,说没就没了,弹指一挥间似的。
“喂!你是谁?”
一道有些熟悉的声音响起,祝欲转头看去,瞧见了谢家兄妹。
同为修仙四大家之一,谢家来人倒是不奇怪,但祝欲没想到谢家兄妹会亲自来。
谢霜将他上下打量一遍,语气跟审犯人似的。
“形迹古怪,鬼鬼祟祟。你是哪个修仙世家的弟子?”
祝欲看着她,隐在帽帘后的唇角扬起一抹笑。
说出来怕吓着你,这场送丧礼送的也有我呢。
祝欲咳了两声,压着嗓子反问:“我哪里形迹古怪?”
“头戴斗笠不敢示人,还躲在这么偏僻的角落,不是形迹古怪是什么?”
“哦,”祝欲下意识扯了扯帘子,他其实也不大习惯戴着这个,但说话时又是个十分随意的语气,“个人癖好罢了。”
“说起来,谢大小姐,你和祝家的婚约早就废了,这么假惺惺的上赶着来送丧,又是为什么呢?”
谢霜原是来质问人的,现在反被别人质问,脸色登时就变得难看起来。
但不知为何,她竟忍着没发脾气,而是解释道:“我又不是为了祝欲来的。苏夫人救过我娘,如今她遇难,我们当然会来。”
她解释得有些不情不愿,但祝欲还是惊讶地看了她一眼。
骄傲如谢霜,退婚一事害她丢了脸,换做往日里她早就发作了,再顾忌礼数也会一句“你简直是胡说八道”砸过去,哪里会像现在这般好声好气的解释?当真是开了眼了。
“苏夫人仁心仁术,于我们有恩,修仙世家中不少人都受过她的恩情,阁下也是特意前来送丧的吗?”
边上的谢七说话了。
祝欲隔着帽帘看向他:“不是,路过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