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白雀爱热闹,人潮拥挤时便经常走丢。起初他看着来找自己的宣业说:“哥哥,我还以为你不会来找我呢。”
后来次数多了就变成:“哥哥,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找我的。”
等到一整场四季过去的时候,他们终于走到了花川。直到白雀提及分别,宣业才恍然想起来他们为何结伴而行。
相遇的时候,他仅仅只是为了给一只白雀带路罢了。
如今花川已到,确实该分别了。
白雀离开时并没有难过,他笑着说:“哥哥,我从灵山出来见到的第一个人就是你,弥鹿说过,这就是缘分,我们这么有缘,以后一定会再见的。”
白雀站在远处冲宣业微笑挥手,这是弥鹿教他的,是“再见”的意思。
宣业静静凝望着他,看着他走远,再走远,变成了很小的一点,像一只鸟飞远。
一只鸟雀能活多久呢?
宣业忽然想。
***
宣业回到仙州,前脚刚踏进不知春的门槛,明栖后脚就提着酒进来了。
“宣业,你可回来了!我可是十分想念你啊!”
宣业躲开他的扑拥,问:“终究都会再见,有何可想念的?”
他一问就把明栖给问愣了,不过很快明栖就捂着心口一脸受伤:“宣业,你我相别这么久,你竟一点也不想我,可真是令我痛心。”
宣业不再理他,抬脚往亭中去。明栖三步并作两步跟上,声音也跟着传来:“哎宣业,我这酒可是新酿的,你还没喝过,可要好好尝尝。”
那一日,宣业觉得明栖带来的这酒味道格外好,他喝了一杯又一杯,甚至向明栖讨了两坛新的。
他似乎喝得有些醉了,独自在不知春坐了两日也没想过挪动一下,但夜风吹过后颈时,他又感到自己是清醒的。
不知为何,他竟觉得冷了。
生死有命,久别想念再寻常不过,宣业生于天墟,他当然知道这个道理,但生命延续不尽,终有再见之时,便也无需想念,所以明栖说想念他,他为此困惑。
但是很快,他的困惑得到了解答。
不知春里也有鸟雀,宣业从前没觉得有什么不一样,但突然有一日,他看着那枝头的鸟雀在闹,竟觉心中惆怅。
明明枝头春意正闹,他心里却像是荒着一片秋。
他开始想念在人间遇到的那只白雀。
他好像明白想念是怎么一回事了。
他去了长乐天,问明栖一只白雀能活多久。
明栖告诉他,寻常白雀至多不过三五年寿命,若是得缘化形,兴许能活个几百年,不过生死无常,要是碰上大病大灾的,随时都可能会死。
宣业从不避讳死亡,但这一次,他竟因为死亡感到可惜。
他离开仙州去了花川,想见一面白雀。
但未能如愿。
后来过了很多年,他途经灵山脚下,又想起白雀,便决定进山去问问弥鹿白雀可曾归家?
但没等他问,他便得到答案了。
他在灵山脚下见到了白雀。
白雀已无法维持人形,冬日里的溪水寒冷,他半边翅膀浸在里面却毫无所觉。
“是你呀……哥哥。”
白雀的声音充满疲倦,却又含着一丝惊喜。
“你看,我就说过我们很有缘分吧。”
他没有太多力气了,宣业给他渡了仙气,听他继续说:“我原想最后该回来见一见弥鹿,毕竟我是他看着长大的……可是冬天太冷了,我飞到这里就飞不动了。”
“我送你去。”宣业轻声道。
“不用了哥哥。”白雀拒了他,缓慢地说着,“弥鹿见到我这个样子一定会很难过的,我自小就是弥鹿看着长大的,他总不放心我,我临死还要让他难过一场,这样不好。”
宣业便只能看着他。
“哥哥,你是特地来见我的吗?”
宣业道:“是,我来见你。”
白雀语气里染上了几分笑意:“那我岂不是让你也难过了吗,哥哥。”
“无妨。”宣业没有否认难过,只是说,“此行见到你我很高兴。”
“我也好高兴,哥哥,谢谢你来送我。”
白雀说起这些年去过的地方,见过的景致,遇到的人,一件一件讲给宣业听,宣业静静听着,仿佛也到过了他所说的人间。
在说完那些后,白雀已经很累了,他问宣业:“哥哥……你去过鸣春涧吗?”
宣业道:“不曾。”
白雀又道:“我经过南亭的时候听人说起过,说那里的花很好看,落花会顺着山间的水流下来,殷红一片,可惜我看不到了……”
“哥哥,你说,谁死的时候都会像我这样留恋人间吗?”
宣业垂着眸子,默了片刻才摇头道:“我不知。”
白雀似乎是极轻的笑了声,而后就安静下来,再也没有说话。
等冬日过去后,新绿复苏,花色染上大地,宣业惦记着白雀说过的话,去鸣春涧走了一遭,见了一场春日。
他回到仙州时,抬头望见仙府门口上的“不知春”三个字,默然良久,将那几个字抹去,刻上了新的——
宴春风。
此后,这里春风吹过,宴似人间。
***
“上仙,这里好美!”
白雀以为自己再也没有机会看见鸣春涧的风光景致,如今一晃百年,祝欲却如愿踏上这片土地。
他就站在这山涧之间,山水作伴,鱼鸟相嬉,花色从脚下晕开,漫在水中绵延而去,美如一幅瑰丽画卷。
祝欲转过头来时,眼眸中尽是欢喜和春色。
他问:“上仙,你喜欢这里吗?”
宣业走过人间太多地方,再奇美的景致他也见过,真正的仙境之地他也已经去过。
可他望进祝欲眼里,却说:“应是喜欢的。”
他第一次到这里时,其实分不清自己是喜是悲。但是此时此刻,他确信自己是喜欢这个地方的。
-----------------------
作者有话说:t^t
第25章 知不可乎骤得
再回仙州已是两日后, 二人站在仙府门口时,府门正大开着。
祝欲抬头望去,“宴春风”三个字劲瘦锋利, 像是用剑刻上去的。
“上仙,这……”
祝欲有些迟疑的指了指那门上的花。
其实不单是门上。檐上, 白墙上,一眼望去的府中山石, 栏杆,廊桥, 各处都攀缠着色彩各异的美艳鲜花。
还有许多鸟雀在那花枝间飞来飞去,惹得系在花枝上的铃铛叮铃作响。
甚至祝欲还看见几只兔子蹦跶着跑了过去。
传闻里可没说过宣业上仙的仙府是这个样子……
宣业沉着脸走进去,左右突然蹦出六七个童子来, 齐齐在他面前站了一排,个个眯着眼睛笑。
那模样,那笑容, 分明和徐家院里那些别无二致, 都是明栖的手笔。
童子们齐声欢呼:“恭迎上仙回府!上仙安好!”
“上仙上仙,这些花都是我们布置的!”
“兔子也是我们捉来的!”
“上仙上仙, 你瞧这里是不是很热闹?”
“是不是很漂亮?”
“上仙上仙,你喜欢这样的仙府吗?”
童子们喜悦又自豪,你一句我一句,邀功一般,那热闹劲,比这满仙府的鸟雀更盛。
祝欲瞧着有趣,没忍住笑出了声。
“这是明栖上仙的童子,怎么会在这里?”
宣业回头看了他一眼,说:“他送的。”
“哦。”祝欲点点头, “那上仙收下这些童子的时候,有想过仙府会变成现在这样吗?”
宣业本该回答,童子是明栖送的没错,但他并没有收下,他当时正要往业狱去,根本来不及管顾这些童子。
但不知是想起什么,他终究没有这样说。
他只是抬手将那些花拂去一些,说:“这番景致倒也不错。”
“生机盎然,和宴春风这个名字很相符。”祝欲也道。
于是明栖强塞的童子并没有被丢出宴春风,安安稳稳留了下来。
宴春风里那许多花鸟也留了半数,兔子更是一只不少。
祝欲是第一次踏足此地,所以没觉得变化多大。
但若是明栖在此,定然惊叹连连,怀疑这座仙府的主人是被谁给夺舍了。
宣业领着祝欲挑了住处,祝欲选了西南角的小屋,窗边视野极好,几乎能看到主殿的全貌。
这份心思宣业自是不知道,便没说什么,只招了两个童子过来,让童子领着他四处逛逛。
那两个童子比祝欲闹腾多了,一路上左蹦右跳的,对仙州的事又知之甚多,什么都说给祝欲听。
譬如哪位仙的仙府叫什么,哪位仙长什么模样,脾性如何,就连谁家仙府树下埋了酒,这两个童子都说得上来。
这哪是童子,分明是百事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