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祝家不肯趟这趟浑水,想明哲保身,如今听了点闲言碎语就受不了。怎么,要我再上一次长明,去给祝家讨个公道?”
  祝亭扫了一眼他的腿,一脸鄙夷:“得了吧,就你现在这个鬼样子,怎么上长明?”
  “爬着去啊。能爬第一次,当然也能爬第二次。”祝欲也看了一眼自己的腿,却没怎么在意。
  祝亭小声咕哝了一句什么,祝欲没听清。
  但他也懒得问,正要走,一个布袋子丢到怀里来。
  丑得很。
  而且还很重。
  祝欲一惊,皱了眉,抓住布袋子就要扔回去。祝亭赶紧喊道:“你疯了!那是药!”
  他一边喊,一边已经用手挡住了脸。似乎不是第一次这样,他挡脸的动作非常熟练。
  “药?”祝欲疑了一声。
  “昂。”祝亭扬起下巴,“我用剩下的,大发慈悲送你了。”
  祝欲拆开布袋看了眼,狐疑道:“祝亭,你脑子掉谁家门口了是吗?我娘是苏秦,用得着你送药?”
  祝亭白他一眼,道:“医术再好没有药有什么用,这药可是我跟我爹……我爹送我的,比你娘的雪茯苓好用多了……”
  最后一句他说得很小声,竟让人听出几分怪异来。
  祝欲疑惑:“你怎么知道雪茯苓?”
  雪茯苓是他娘自己研制的伤药,祝亭这金尊玉贵的小少爷怎么知道的?还知道好不好用?
  祝亭却眼神躲闪:“你、你管我怎么知道的,赶紧拖着你的断腿滚吧,少在这里丢人现眼。”说完便哼声走了。
  祝欲看了眼手里的药,觉得祝亭比他更需要吃药。
  “娘?”
  祝欲很小声的唤了一声,趴在院门边上往里张望。
  无人应答。
  不在?
  祝欲刚有些庆幸,谁知才抬脚,就听得一道温婉的人声。
  “阿欲,舍得回来了吗?”
  她问话的声音温温的,却很有力量,并不柔弱。
  祝欲冲她弯眼一笑:“哪有人不回家的,你和爹都在这里,我当然要回来呀。”
  他一边往里走,一边问:“爹呢,怎么不在?”
  “主家找他说事。”苏秦过来扶他,让他在院子里先坐着。
  祝欲仰头问:“说什么事?我的事?”
  苏秦看他一眼,没有隐瞒,点了下头。
  祝欲倒也不意外,他上长明前就知道此事无法善了。长明那边因为桃花符不会太为难他,祝家这边却仗着有个主家的名头在,一句话就能对他们这些旁支呼来喝去,他爹这次只是被叫去说事,没准过几日他自己就要被上家法、关禁闭了。
  “那晚上我做软酪给爹赔罪。”祝欲笑着说。
  苏秦指了一下他的腿,也是笑着的:“你来做?”
  “嗯!我来。”他语气欢快,“我可是身残志坚的典范,这点小伤哪困得住我?”
  “对了,娘你看看这些药,用得上吗?”
  祝欲将布袋里的东西倒出来,瓶瓶罐罐堆了小半张桌子。他扒了两下,不禁腹诽:这么多,难怪那么重。
  苏秦挑了几样闻了闻,问他:“这些药,哪儿来的?”
  “祝亭给的,说是用剩下就送我了。”祝欲从一罐药里抬眼,“还怪好闻的……”
  苏秦笑笑,道:“祝亭这孩子心善。”
  “他心善?”祝欲笑了声,“一个刻薄小鬼罢了,哪里心善。”
  苏秦仍是笑,将手中药瓶递过去:“他送你的这些药可都是上乘。”
  “上乘?”祝欲疑了一下,很快又觉得祝亭不可能那么好心,“锦玉堆起来的人,这种上乘药多的是,不见得就是心善。”
  从小时候起,祝亭对他就多有嘲讽嫌恶,他可不信这样的人会待他心善。
  不过,话虽如此,晚间时祝欲还是多做了一份软酪,送去了祝亭住处。
  他可不喜欢欠人情,两不相欠才是最好的。
  祝欲猜得没错,他爹今日被训话,明日他自己就被关进了禁闭室。
  因为被关的次数太多,在祝家,禁闭室已经能算是他的第二个家了。
  修仙大家的禁闭室没有那么寒碜,相反,笔墨纸砚一应俱全,书籍也众多。
  不过,那些书没一本是祝欲看得进去的。尤其是祝家那些家规。
  每次关进来都要他抄一百遍。
  还嫌他字丑。
  他不爱写字,抄了那么多遍仍然丑得惨绝人寰,每回字交上去,祝亭在边上总要奚落两句。这样就有两点好处。
  其一,因为字丑,检查的人觉得难以入目,就不会认真数他抄了几遍,偷工减料就容易很多。
  其二,有了祝亭的奚落,祝家家主反而就不说什么了。
  所以这禁闭属于雷声大雨点小,对祝欲来说没什么实质性的危害。
  此刻,他正五笔并作两笔的抄着家规,一边抄一边算着仙州挑选仙侍的日子。
  仙州每十年会从修仙世家挑选仙侍,授仙术,卫苍生。
  这个习俗是从三百年前开始有的。
  三百年前魇祸乱人间,仙州的仙陨落大半,这才将魇彻底剿灭。后来人间多有邪物滋生,仙州便定下每十年从修仙世家挑选仙侍的规矩。
  因为最后一关需要解开仙的谜题,所以被选中的人极少。一旦被选中,不但能入仙州,住仙府,对外还能挂上个上仙弟子的名号,够吹一百年的。
  祝欲算好了日子,禁闭结束后的第七日仙州便会有人来,他正好能赶上。
  他搬了小桌和蒲团坐到门边抄家规,正好能听见门外的守门弟子闲聊。
  “谢家大门上那字真没抹掉啊?”
  “可不是嘛,都传遍了,有谢夫人的桃花符在,谁敢动那字?谢家这次只能吃哑巴亏了。”
  “要说这祝欲也是能耐,腿都断了还硬要爬上长明去,换我我可做不到。”
  “啧,他是什么人,你跟一个罪仙后人有什么可比的?他这次上长明打了谢家的脸,坏了祝家的名声,就为了自己能出口气,不过是自私自利罢了,有什么能耐?”
  “说的也是,幸亏他们只是旁支,不然整个祝家都要跟着丢脸遭殃。”
  两个弟子对他上长明的事看法一致,没过会儿便另说起了别的。
  “哎你说,这祝欲说……倾心宣业上仙,是真的吗?”
  他问得很小心,像是怕亵渎了仙人。另一个弟子道:“真的假的又怎样,他一个罪仙后人,这辈子都不一定能见到宣业上仙。”
  “也是。不过这事说不定已经传到了仙州去,你说仙州会来人吗?”
  “那可是仙,仙向来无欲无求的,倾心上仙的人多了去了,不过是没人像他祝欲这般大言不惭说出来罢了。若是有人说倾心上仙,上仙就要出仙州来看一眼,那还是仙吗?”
  祝欲听见这话,撇了撇嘴,不大高兴。
  他好不容易才寻到这么个机会将心意传至仙州,若是仙州真的半点动静也没有,那他往后想和那个人并肩就会万分艰难。这不是个好消息。
  外面的弟子还在说话,说到了挑选仙侍的事。
  “算着时间,仙州也快有人来了,不知道这次来的还是不是那位大人。”
  “多半是,每次都是她来,也没见换过人。”
  “不知这次陪同的会是哪位上仙。”
  “总归不会是宣业上仙。”
  “为何?”
  “前几日我听见几位主家谈话,说业狱近些时日有动荡,仙州定然会有仙去查看的。同业狱牵扯最深的便是宣业上仙,他肯定会去。”
  “这倒也是,听闻当年业狱那些煞气便是宣业上仙镇住的。”
  想到这回比试定然见不到人,祝欲便没忍住叹了口气。
  又听得那弟子小声问:“不过……这业狱怎么突然就动荡了,难不成是那位……没死透?”
  “怎么可能没死透,都三百年了,怕是连残魂都一丝不剩了。”
  ……
  两个弟子对业狱里那位的名字闭口不谈,但其实这不是什么秘密。
  三百年前人间大乱,正是仙踏出仙州最多的时候。业狱里的那位也是这个时候出的事。
  据说他曾经也是仙州的仙,而且香火极盛,却不知为何害死了一个大家族的上百口人,徒增了上百桩杀孽,在斥仙台受了雷刑后,便被锁进了业狱。
  一锁就是三百年。
  业狱里尽是煞气怨气,普通人进去半刻钟都活不过,即便是仙,在业狱里待久了也会魂飞魄散。
  三百年,足够一个仙被吃得什么都不剩了。
  当时业狱也动荡过一段时间,去镇压的仙便是宣业,如今业狱又有动荡,多半也还是他前去。
  祝欲想到此便有些失落,连带着笔下的字也更丑了几分。
  其实他们猜得都不算错,但也并不全对。
  业狱动荡,宣业上仙确实前去镇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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