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季胥并庄蕙娘,折返回了盛昌里,各家都拉了独轮车出来,将粮贾队伍围的水泄不通,远远就瞅见王典计也在这喧阗闹处,和粮贾的头目有说有聊的。
  原是甘家作为田地大户,自是有粮要卖的,牛典计负责山林田地的账,这样清点稻谷、出库算账的事,自然由他负责。
  但如今王典计颇得白夫人欢心,便点名让他这老家伙相帮着年轻人,将甘家秋收的囤粮往出卖。
  因听说甘家粮多,粮贾队伍亲自登门去收,王典计为抢尽牛典计风头,特带了一帮小子,风风光光来这引路的。
  加之乡民跟着凑热闹,对着粮贾队伍问东问西,嘁嘁喳喳把这条道堵的水泄不通,
  “小郎,你们在这逗留多少日子?能吃的下多少粮?”
  “收完甘家的便去我家罢!我家稻谷菰米都有,没有一点空壳的,都是极好的品相,只管给个好价钱!”
  季胥因被堵在外头,一时也与王典计说不上话,便问同在旁边张望的盛昌里人:
  “老伯家可是要卖粮?我这正好要买,不若给个好价钱,我们两家做成买卖,也免了在这处挤。”
  那老男子闻言道:
  “你要多少?我家稻谷可都是上等良田收上来的,得四十五钱一斛。”
  一旁庄蕙娘听了这价钱,不禁道:“你卖关东来的粮贾都才四十钱一斛,怎的卖我们还贵了?”
  “嫌我这贵?那你上粮肆去买五十钱的。”老男子揣了袖子道。
  因才刚听那粮贾的头目同里民们说,只管家里有的都拿来,只要品相好,他们全都收了,便不愁没有销路,见季胥这样的个人想买,干脆坐地抬价了。
  一连问了数人,都这样抬价,外地粮贾的到来令各家稻谷变得紧俏起来,让这价钱有底气的高涨。
  还是王典计见她被堵在外头,使唤一小仆来问她挤在这处何事。
  听的季胥这头正巧也要买粮,王典计拨个空档出来找她,低了嗓门道:
  “你要我自给你留着,说出数来,保管比给粮贾还低的价。”
  庄蕙娘听言,面带喜色,季胥便将两人事先定好的数目说了说:
  “我要二十斛,我婶儿要六斛。”
  王典计显弄道:“行,你我的交情,还是给九成的价,瞧我现在忙轰轰的,甘家哪处离的了我呢,你后日再来取,保管替你留着数。”
  婶侄两人吃了定心丸,便谢过归家去了。
  一路庄蕙娘都捂着心口,激动着,说道:
  “多亏了胥女和那王典计能说上话,九成……就是三十六钱一斛,我家买这些省了几十个钱咧!
  能做多少用处哪,若是在外头粮肆买,哪能有这个
  好价。”
  庄蕙娘将这事和吕媪说了,吕媪亦是欣喜,这就将钱点备好,因知都是沾了季胥的光,她道:
  “胥女力小,家里又没个能出大力的,若凭她一人一点点背那些粮食,不知要走多少趟,明日我同你翁都去挑粮,帮胥女把那二十斛挑回来,不教她费事。”
  说罢姑媳二人便去腾出后日要用的那些扁担挑筐,并麻袋之类的东西了。
  崔家一整日都怨声载道的,季胥沿路归家,正好听了去,是廖氏的嗓门儿:
  “这狗贼的粮贾!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家里稻谷昨儿便宜卖了,他今日倒颠来了!”
  原是粮贾不止一波,在各乡各里,都来了收粮队伍,大肆收购秋收之粮,偏偏崔家将家中口粮以外的粮谷都卖了,换成银钱捏在手里,这一算亏了不少钱。
  季胥这路家去,迎面撞见一行牛车拉了些粮食,引车的汉子们操着关东口音。
  本固里不比盛昌里富裕,能有许多余粮,多数人家赋税后剥掉层皮,不过剩了些紧巴巴的口粮,少有人家还有卖的。
  当然,也有些人家缺钱,见今年谷价好,便一咬牙,把口粮也卖了换钱的。
  王家便是这样。
  只见王利在草舍前蹦高来招手,“粮贾!粮贾来我家!”
  他妹妹王绵不满三岁,也蹒跚来门前,学舌道:“粮贾来!来!”
  兄妹俩被北风冻的同样流鼻涕,王利总是捏着袖子往人中一揩,只着这件独衣裳穿久了,那袖口便浆住了一层硬壳。
  妹妹那脸蛋红扑扑的,大眼睛好奇的看着季胥。
  “在做什么?”季胥过路时问道。
  王利高兴道:“听说今年谷价比旧年好,我家要卖稻谷换钱,换些便宜的豆子来吃。”
  篱院内,西屋门敞着,只见王麻子夫妻一个张开袋口,一个从木仓里用瓢舀稻谷进麻袋,提至外头等着远处那牛车队伍。
  曹氏亦是面有笑意,“难得的好价钱,便干脆都卖了换点钱,吃豆饭也一样的,你打盛昌里回来呀?”
  季胥点了点头道:“婶儿家既是卖钱,何不晚些时日?”
  “听说那粮贾只在这待两日,错过便再没这样的好价钱了。”
  再个,本地粮肆收稻谷可不比他们外地来的,宰价更狠,一点不好都要挑,外地来的要量大,并不挑剔。
  因而曹氏才这样忙忙的拾掇出来,如今只等那粮贾路过引进来了。
  季胥想了想,同她说了些心里话。
  王麻子见才提出去的两袋稻谷又被曹氏拎回来,因问:“怎么又提回来了?”
  “先不卖了,”
  曹氏道,“胥女说的在理,先观望些时日,日后兴许还会涨。”
  冯家这厢,
  都有些沉默,冯大两兄弟,一时不知该不该搬了。
  冯富贞哼道:“她胥女说会涨便会涨?天下粮仓又不是她家的,信她的做甚!”
  原是方才鲍予按徐媪吩咐,去寻那粮贾来自家,可巧走到王麻子家附近寻到的,见那粮贾分明看见招手去了王家,那家人忽又说不卖了,正骂骂咧咧,曹氏在同人告歉。
  一问才从他家出来的季胥,方知缘故。
  如今学着道:“秋收后有平准署来征公粮,现又有大粮贾大肆的收私粮,若是粮都捏在大粮贾手里,想来粮价免不了还要再涨,现那粮肆都卖到五十钱一斛了。”
  “母,咱家也学王麻子家,再观望一番。”又道。
  徐媪想了半日,道:“我看也未必涨,一年到头难得的好价,若不抓准时机,待价跌下来,白白错失多少银钱。”
  鲍予又问道:“家里头口粮留足了罢?这到明年秋收,日子还长呢。”
  “放心,口粮我自是留了,够吃了,这腊月置办吃食年货,正月招待亲戚,明年开春,恽郎在经舍要交一笔束脩,俱是开支,趁有这价,卖了粮也是笔进项。”
  “不若再等等,咱不能全信那外地粮贾的,说过了今日就没这价了。兴许还涨呢?进项还多些。”
  鲍予劝道,季胥相帮过她,她打心眼里觉着此人靠谱的,很信服那些话。
  徐媪拉下脸,“你被胥女灌了迷魂汤了?几次三番为她驳我这君姑的话,这个家终究还是我做主,今日便卖!”
  说罢指挥冯大两兄弟继续装袋装车。
  话说季胥回了家,两个妹妹自外看邻里卖粮谷的热闹回来,说起哪家哪户卖了多少,得多少钱。
  季胥思忖一番,仍去了趟陈家,找吕媪说了如今外地粮贾大肆收粮的事,说道:
  “若是粮都捏在大粮贾手里,谷价终是免不了还要再涨,大母,您看要不要给本固里的乡亲们提个醒,先观望一番,别急着卖,许还能涨,
  因我看有好些人家缺钱,连口粮都卖了,将来价钱一涨,这样赚头全是粮贾的,苦的还是辛苦种地的乡亲们。”
  吕媪颔首道:“你这话在理,只是你我两家,人微言轻的,恐怕去说,也无人信服,得找乡啬夫,若是他的话,大家听着方觉有分量。这样,这是宜早不宜迟,我叫上你陈大父,这就去寻乡啬夫。”
  乡啬夫乃一乡之长,居于孝顺里,陈老夫妇引路,领着季胥,一并往孝顺里去了。
  说起来,这还是季胥头次踏足此地,孝顺里不比盛昌里富裕,但整体也比本固里条件好。
  柳垂河堤,鸡鸭走地,偶尔能见家门前黄发垂髫,一副怡然自得的生活景象。
  尤其路过书舍的院子时,书声朗朗,一派祥和。
  他们寻上乡啬夫的住处,其妻在院内洒扫,两个孩童偷偷在玩水,听了来意后,其妻隔着矮院墙道:
  “夫君不在家,一早便去县里了,这会子应该在乡亭里,你们去那处寻一寻他。”
  乡亭离这倒不远,就设在孝顺里附近的乡道口上,亭门高大,两侧连接牛脾山的峭壁,这条乡道蜿蜒曲折,形似蛇,被称作卧蛇谷,是进出牛脾乡唯一的甬道,亭门每日早晚由亭父开阖,起到管理人口进出的作用。
  亭门旁围有院落,远远还能望见院内耸立的角楼,近前了,院外砌有一面石墙,上面的字迹已经褪色模糊,依稀还能辨清,是秋收后的“赋税通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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