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6章
前几任皇帝说冤也冤,说不冤也不冤、他们之所以屡屡吃败仗只因无法破解辽国的骑兵。此时的辽国战斗力堪称地表之最,去欧洲或者澳洲横扫一圈毫无压力。
但再好的发动机也要烧油,再英武的军队也要吃饭的。靠着太子和本土源源不断的输血,宋军不愁吃喝。
但辽国不一样呀。春天,正是最青黄不接的时候,驻扎的日子一久,军需供应跟不上,饿得士兵只能一天一顿,他们军队附近方圆数里的野菜、树根都被挖了个空。
甚至偷偷化妆成百姓来买盐的士兵,最近也来得少,甚至压根不来了。没办法,想□□盐的将军家也没有余粮了呀。
距离乔装买盐的辽军消失的第六天,狄青下了一个决断:是时候发起总攻了。这一次,不仅要打胜仗,还要把战线往前面顶。宋军驻扎了近一个月,大军耗费粮食无数,如果仅仅拿下三个州,不算太子殿下那边的意外之喜,从性价比上不能令人满意。
狄青想更贪心一点。
为了拿出让满朝文武继续支持的战果,他准备再多拿几个州。
但贪心也有贪心的底气。狄青的手中还有许多新搓成的火药球——是他写信问太子殿下要来的。如果说狄青第一次在汴京郊外看它时,还像在看洪水猛兽,那么此时此刻,就像热恋中的情人一般眷恋依赖。
谁让它,是大宋军队能战胜辽国骑兵的最大倚仗呢。
火药球最先出现在宋对西夏的反击中,虽然也用在了进攻朔州、武州等战役里,但毕竟只是个小规模战役。辽军的大部队对它的了解还相当模糊。幸存的士兵们,对它的描述都相当抽象,还充满了神话色彩。
以至于今日,辽军的将领对有没有这玩意还半信半疑呢。
狄青打算这次让他见识个明白——最好亲眼看到火药球逢山摧山、遇水起浪的威力,好彻底明白大宋收复十六州的决心和手段。
他做到了。
随着宋军们熟悉的巨响想起,他们宛如闻到了猎物的捕食者般,瞬间兴奋了起来,呼喊着杀进火药球掀起的滚滚浓烟里去。而被饿了一整月,集体瘦了一圈的辽国的士兵战马们哪里是对手?就连逃跑的动作,也比往常迟钝三分。不少人甚至还愣怔着,就感到一阵剧痛,成为刀下亡魂。
最引以为傲的骑兵大败溃散,留下的守城的步兵们更加不堪一击。他们甚至在狄青祭出下一轮火药球之前,就打开城门投了降——供养辽军军队已经让城中百姓饥饿不堪。他们只想吃口吃的。倘若宋国给得起,投了又何妨。
这正和了狄青之意。
没办法啊,攻城饭时候不得不炸,原先被炸开一个大洞的城门成了自己的盾牌后,还不得苦哈哈地自己修补?免了这一道工序,还省去不少麻烦,是正正好的。
于是狄青光明正大地从正门,率着精兵走入一道又一道城门里。一直走到了十六州的腹地,也就是蔚州等地。在这里,大宋的影响力就小了很多。毕竟此地不和宋国接壤,棉衣、蜂窝煤什么的也没卖到那么远。
这些地方生活的人民们,对宋国军队的印象只有一个:好像挺弱的吧?那他们进城的话,应该比凶狠悍勇、刮得地皮都不剩的辽人好上那么一点的吧?
天知道,当本地乡民发现自己辛苦春耕的秧苗们全进了人和马的肚子时,他们有多绝望。但难道还能和当兵的去讨说法吗?他们就算吃了,又能怎么样?村民们只能捏着鼻子,趁着春天的尾巴掏干家底再次播种。
就算有再次被吃掉的可能,但如果不种的话秋天就只能饿死。
村民们想要的,只是个能安安稳稳务农的春天而已。
他们曾远远地见过宋军的军容。比辽人矮,但各个都看起来吃饱了,连马匹都油光水滑。这让他们既放心又担心。既然吃得饱,按理说是不会来胡作非为的吧?
但是万一呢?
万一吃饱了,胡作为非得更有力气了呢?
好在他们遇到的是宋军,而且是被强行灌输了四年《求知报》的宋军。是被国子监尖子生们耳提面命“之乎者也”和“仁义礼智信”四年的宋军。不说各个是道德标兵吧,道德水准远超平均水平。
至少比北宋末年,到处都是招安成军队的土匪们好太多了。
这样的人,在保证温饱的前提下,很少有去强抢老百姓的。当然了,他们也有一份自己的优越感——你村民米缸里的粮食再好吃,也是混着麦麸壳的糙米,那是我小时候吃的。比得上我现在装在罐子里,蒸得松松软软、还可以配上酱料吃的土豆泥么?
没我吃得好,我为什么要抢你?
于是,在辽军被冲垮、不得已撤退之后,抱着破罐破摔心情的老百姓,和宋军达成了秋毫无犯的诡异平衡,建立起了初步的信任。
当然,在狄青开仓发放便宜青白盐和蜂窝煤收买人心后,宋军、辽民之间又是另一番其乐融融的光景了。
盐从哪里来?
当然是从扶苏下辖的灵州运来的。在狄青奋勇向前拼杀的前提下,他则借这段时间,借着草木灰和青白盐的东风彻底收服了灵州,还打通了灵州和云州、汴京之间的要道。
灵州位于后世的甘肃省,有阴山与横山天险作为阻拦,单凭人步行近乎寸步难行,唯有骑兵才能跋山涉水劈开一条生路。西夏也是依靠这两条山脉,占尽了天险的便宜,盘踞西北不动摇,让宋辽两大国都难奈他何。
但有了火药球,一切就不是问题。炸山的风险太高了,一不小心就会山体滑坡,扶苏不是地质专业可不敢轻易操作。但是拔除一路上西夏建立的寨堡就轻松多了。
点燃,投石机,砰——
每当这个时候,扶苏都会感叹自己当初的灵机一动来得多合时宜?没了火药球,他们控制这条狭小的要道,不知道该填进去多少人民呢?
现在好了,拿下灵州和汴京、云州直线距离上的一整条西夏寨堡,打通两国之路,就算甘肃和河北隔着黄河、太行山两道天险,也可以取道云州,物资运送得轻轻松松,好让狄青收复人心进行得更加如鱼得水。
汴京的百姓们,甚至享受了一整个月的低价优质青白盐供应。运气再不好,一开始没排上队的人家也在后面成功上车,囤了至少半年的食盐在家里,日子好得简直像做梦。
而且,不知是不是错觉,自从太子殿下那封草木灰的文章登载出来以后,他们到手的盐质量又上了一个台阶,连最后的一丝苦味都近乎于无了,只剩纯正的咸味。是草木灰水的妙用么?
而此时,已值仲春。
仲春,农忙十分已过,大宋风调雨顺,北方战线的好消息接连传来,整个朝廷陷入了一种满足的倦怠之中。官家上朝时步履生风,因为满朝尽是夸他和夸儿子的。下朝时满怀期待,因为说不定就有新的捷报传来。
就连十几年来,一直看不对眼的妻子曹皇后每次看到他时,都带着和气的笑意,会跟她分享肃儿的好消息。要官家自己来说,就算他此时禅位,也没什么遗憾了吧?
幽云十六州已夺其七,武功已经迈过自家亲爹和亲爷爷,直逼太祖。文治上,庙堂之贤臣济济一堂、天下河清海晏。盖棺论定,必然是个极好听的美谥。
当然,官家更加知道,这一切不是因为他自己多么能耐,一多半都要归功于他的好大儿。所以他更不好意思侵占儿子的功劳。不然,儿子践祚之后发现无事可做,在位期间留下的功绩反不如太子时候多,谥号加不到顶格,可怎么办?
这个想法一旦产生,就像野草一般疯涨了起来再也按捺不住。甚至官家的梦里都出现了这事:他住在福宁殿每日自由自在、含饴弄孙,几个老臣们偶尔进宫探望他,夸个不停。当然夸的不再是今上,而是他怀里的小皇孙。
原来肃儿之子,竟然又是一个不世出的天才!
这个梦境太过于美好,仁宗从梦里醒来时眼神发直,怅然若失。上朝时看到了梦中见到的臣子们,甚至几度恍惚,还被臣僚们误以为生病了,隐晦地关心了几句呢。
寻常的关心,官家必不会放在心上。但范仲淹的一句话却深得他心:“您当自保重身体,若有什么闪失,前线的太子殿下该如何是好?”
一句话说得官家身子都抻直了。
对的对的,他得保重好身体,万不能让自己的什么病毁了前线的大好局面。就算私心里希望儿子“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但不孝的帽子一被有心人扣上,就是终生的污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