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傍晚的夕阳将他染上橘红的色彩,许是受到书本的影响,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那么平静了,眼神里充满了难以言明的柔和。
  看见方才讨论的主角之一忽然出现在自己眼前,沉弥先是一怔,随后胸口被一种突如其来的忧伤填满,像潮水把她淹没。那份忧伤并不为失败或者离开而生,而是为一种更残酷的恐惧和惶遽:明明他们有过鲜活的经历,有过能被记住的瞬间,有过理应延展的未来,可一切竟可能在不声不响中被收束、被总结成几句冰冷的文字。
  想象着那些在未来会发生的温热对白、共同经历种种可能,一起流泪欢笑,分享生命中的时光,携手并肩前行的日子被压缩成游戏背景的一行注脚,色彩被抽离、声音被压平,连未来也被剪掉了的可能——那不再是消失,而是被“文本化”的死去:有形的生命被浅浅几笔取代,像花园里被修剪殆尽的枝丫,只留下一圈无情的切口。
  而她的悲伤,正源于对“可能性”的哀悼:不是为他们曾经活过而痛,而是为他们本该继续活下去的未来,却被命运以最无声的方式否决。沉弥的眼里,世界仿佛被骤然按下熄灯的开关,所有鲜活的片段在刹那间失去色彩,像被抽离了底色的画,只余下冷白的轮廓与干涩的注脚,在页面边缘孤零零的颤抖。
  她别无选择,只有竭尽所能去抓住机会,抓住时间,找到那个可以改写的“结局”。
  沉弥抬手捋开额前被汗水打湿的碎发,呼吸间带着一丝沉重。她环顾四周,确认这是自己熟悉的地方,才忍不住出声反问:“你怎么会在我的房间?”
  刃的目光从书页移开,抬眸淡淡扫了她一眼,声音低沉而冷静:“景元担心你长睡不醒,让我务必过来确认一下你的情况。”
  他说话时的神态平静无波,像是在陈述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既然你安然无恙,那我也该走了。”
  刃将手中的书合上,纸页合拢的轻响在安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他放下翘着的腿,从椅子上缓缓起身。
  说出这句话时,他不自觉地轻舒了一口气,连自己都没有察觉。
  藤椅在失去重量的瞬间吱呀作响,他近一米九的身躯在黄昏余晖中骤然撑开,仿佛一把静默的伞。高大的影子覆上墙壁,也悄然笼罩了沉弥,意外地带来几分安全感。
  “诶!”心口一紧,沉弥脱口而出,想要挽留,却在话到嘴边时蓦地顿住,不知如何继续。
  刃脚步一顿,回头看向她,目光沉稳,嗓音低沉:“怎么?还有事吗?”
  沉弥抿了抿唇,略带焦急地问:“丹恒、景元呢?怎么没看见他们?”
  刃愣了愣,沉默片刻,竟意外想起从前在工造司时听同僚聊到的一个黑色幽默。
  散学回家的小孩,看见爸爸的第一眼脱口而出的竟是:“我妈呢?”
  现在他是体会到了。
  “他们两个今日上午有事出门了,”刃抬头看了眼挂在墙上的时钟,语气淡淡的回答道,“现在应该快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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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说:终于写到这了。攻略的终极目标不仅仅是为了回家。本来想跟大家说些话,但是又担心大家接受不了我的剧情[爆哭]先憋住吧。
  第98章 百冶魁首——
  听了刃的话,沉弥垂下眼帘,声音轻得像是
  在自言自语:“是吗?”
  思绪已经悄然飘远——难道他们是去处理白翾的事了?
  刃把她的神色尽收眼底,步伐不急不缓地走向门口,伸手握住门把,动作轻柔而沉稳,像是不愿打破室内的宁静。
  离开前贴心地为沉弥带上门。就在木门即将贴合的缝隙中,他瞥见沉弥从床上蹦了起来,像只生龙活虎的小动物。脚步不由自主的一顿,只见她三两下撸下手腕上的橡皮筋,动作飞快地把头发扎起,随后又几乎是跳着跑到衣柜前。
  方才那句关心,不仅仅是遵循景元的叮嘱,更掺杂了他未曾言说的私心。
  昨夜,景元特地来找过他。那人一向是笑容不减、眼角常挂着闲适之态,可今夜月色冷白,他的脸色也忽然沉了下来,开口第一句便是质问:为什么要让一个无辜之人牵扯进他们的纠葛。
  纠葛?
  刃眉心一蹙,不悦地抬眼望向他,难道景元看穿了自己想利用三人的关系达到报复丹恒的心思?
  沉默半晌,刃才低声回道:“并非是我主动,而是她。”
  景元神色仍不见缓和,眼底的愠色几乎按捺不住:“别再遮掩了。我感激你将她从囚室带出,但为何要让她也染上倏忽的血源?”
  话音落下,刃心底一凛,这才看清今夜质问的真正目的。
  原来,他并不是来劝自己“离开”。
  念及此处,刃抬眼望向景元,唇角微不可察地牵动,果然是自己想多了。以沉弥维持情感天平的那份清醒,她断不会草率地在他们二人之间许下承诺。
  既无名无分,自己又何必对他的话老老实实作答呢?
  从察觉他们三人的关系那一刻起,刃便已暗暗下定决心。只要丹恒一日不离开,他就会如影随形般缠绕在他们身旁,寸步不离。
  他要用自己的存在,日日夜夜,像针一般刺进丹恒的生活,让他无时无刻不感受到痛苦。
  友情的刺、爱情的痛——丹恒在意的一切,渴望重新开始的幻想,都将被他一一撕碎。那些经历过的,未经历过的,都将像刀锋般刻入丹恒的心底。想到丹恒在痛楚中露出的表情,刃心中便涌起一种扭曲的畅快,连此刻还在生气的景元,也因此在他眼中变得顺眼起来。
  心情大好的刃,自然对景元的质问兴致盎然:“不管你信与不信,让她也染上并非我的主动选择。在那种情况下,你真的觉得沉弥,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能安然无恙地从那里逃出来吗?”
  他略作停顿,目光扫过景元,将那段惊心动魄的逃亡娓娓道来:“我想,她应该还来不及告诉你那段经历吧。从囚室逃脱后,她带着眼瞎的我奔跑了不知多少公里,百余个金人紧随其后,乌泱泱望不到尽头。纵身从百米高的瀑布崖一跃而下,没有缺胳膊少腿,这难道还不算是不幸中的万幸吗?”
  “只是落水后,未来得及换上干衣服,当夜便发起了高烧。为了给她降温,所有方法都尝试过了,可惜没用。眼看她的呼吸越来越微弱,我才出此下策。”
  景元怔怔地听完他轻描淡写的陈述,双手不自觉地攥紧,心底像海啸般翻涌。他才意识到,自己一直自以为掌控一切,注意结果带来的影响,却忽略了过程的残酷与艰辛。
  他曾用“没事就好,回来了就好”来麻痹自己,却惊觉自己从未真正主动询问过,她被掳走后的时间里究竟经历了什么,若是自己不为了等那个契机,早一点寻到她,或许一切都不一样了。悔意像利刃般割裂胸口,景元明白,那不是源于疏忽,而是自己刻意的回避了这个问题。
  矜己任智,是蔽是欺。
  或许旁人不曾察觉,但景元心中最清楚。自百年前饮月之乱后,罗浮四分五裂,联盟对他步步考察,各族势力各执一端,他自上任将军之始,便开始绸缪、筹算、等待。
  连昔日好友也能成为他盘上一子,化作筑就高台的基石。若真如此,那份自诩为爱的情感,是否薄弱到无法支撑他心底的质问?
  景元沉默良久,像是卸去了全身的力气。他对这样的自己感到陌生——一直以来,他习惯将情绪隐藏在理智之后,将每一份在意都裹上权谋的外衣。然而此刻,沉弥的存在像一股暖流,冲击着他冰冷的匡算,他忽然意识到,某些东西再精密的筹算也无法掌控:她的安危、她的选择,甚至她与丹恒之间微妙的羁绊,都在无声地搅动着他的心。。
  景元愧疚地低下头,手指的指尖无意识地掐入掌心,印下深深的印子,胸口的压抑让他几乎忘记呼吸。良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颓废而带着些许破碎:“抱歉……是我忽略了这一层。”
  刃垂眸看向景元,唇角勾出一抹笑——他不介意在凋零的花上踩上一脚,但戏,要两个人互相唱,才有意思。
  刚过易折。
  片刻沉默后,他淡淡开口,语气意有所指:“不用向我道歉。哪怕经历那么多,她依然在意你,甚至一句怨言都没有,不是吗?”
  看着景元投来的询问目光,刃竟意外地感到一丝心虚,他不想去追寻其的缘故,只是现在哪怕此刻的自己是在说真话,也让他莫名的紧张。
  “我知道你在意什么,我也同样在意。”刃的目光落在他身上,语气冷静,将自己的揆度和盘托出,“若非如此,我也不会选择留下。依我所见,她暂时并无其他魔阴身的症状,或许是时间尚短,一切还未显现出来。”
  景元微微颔首,神色沉凝:“我明白。此时带她去检查并不妥,罗浮对丰饶之力的敏感远超寻常,一旦走漏风声,反倒会引来更多麻烦。眼下最稳妥的办法,是先将她留在这里。我尽快会带仪器过来,再做确认。至于明天,我和丹恒要去处理白翾留下的后事,恐怕还要麻烦你,多替我照拂她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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