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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手缓慢地松开,任由它重新落回地面,任由它蒙上尘土。
  无所谓了,她生来赤条,死也应该无拘无束。
  泛白的天际逐渐晕上红霞,周悯又想起了儿时的承诺,这次却是自己许下的承诺——“周绮亭,我下次一定会让你看到最好看的日出。”
  原来自己也是个食言的惯犯啊。
  周悯拿出手机,输入了那个一直熟记于心的号码。
  太阳正好自地平线探出,那点圆弧散发的暖意为她那双失神的金眸点上了熠熠光泽。
  眼前是晨曦,眼底是暮色。
  电话刚打出去就接通了,周悯直截了当地问出了人生中的最后一个问题。
  “周绮亭,你恨我吗?”
  短暂的沉默过后,电话那头,周绮亭沙哑着嗓音回答:“我恨不得亲手杀了你。”
  周悯听到周绮亭的话后,松了一口气。
  她这由谎言与虚伪所构筑的一生中,至少还有这点恨意是真实的。
  “可惜你没机会啦。”周悯释然地笑,右手拿起枪,枪口抵在下颏骨处,暖阳照耀下,苍白的皮肤倒映着荧荧冷意,手背的蔷薇永远生机盎然,它的主人此刻却慨然奔赴死亡。
  “周绮亭,对不起。”
  “为了表达我的歉意——”
  “我的死讯,我想让你第一个知道。”
  她放下电话,手指扣住扳机。
  砰——
  第48章 微活
  意识先于眼睛苏醒,恍惚间,周悯感觉到有光照射在脸上,透过眼睑上的毛细血管,映在眼里是一片暗红。
  好像……还活着。
  有仪器在规律地发出滴滴声,鼻子下面好像塞了输氧管,气流正细微地响动着,手背上有针扎的刺痛和液体流进身体的感觉,意味着正在输液,她轻轻地转了一下手腕,发现手果然被束缚带捆住了。
  她阖着眼回想失去意识前发生的事情——
  她放下了手机,手指触碰扳机,就在即将开枪的时候,突然一声砰响,肩膀好像被什么东西射中了,然后就是一阵眩晕,她手脚乏力,很快就失去了意识。
  ……是麻醉枪。
  不会吧,又来?
  周悯骤然睁开眼,决定不管三七二十一,看到陈恕就直接开骂。
  可眼前的场景却让她准备说出口的话硬生生噎住,彻底堵在了喉咙里。
  只见周绮亭双手环臂站在床边,就那样冷脸俯视着她,好像是在确认她有没有苏醒的迹象,见到她醒了,眼底寒意更甚。
  怎么比之前还瘦了。周悯嘴唇微张,又紧紧地抿上了,移开视线,终究还是没能说出只言片语。
  如果不是因为自己之前囚禁她的卑劣行径,周绮亭也不会变得这么憔悴。
  周悯的愧疚没有因为昏迷而消退,反而在见到周绮亭后,由心底蔓延,将她密密匝匝地缠绕、绞紧,拧出了一汪苦水。
  可是自己又有什么资格哭呢。她死死地咬住下唇,以遏制涌上眼眶的酸涩。
  沉默许久后,她才重新开口,嗓音沙哑得像是被砂纸打磨过,透着枯竭的粗粝。
  “……让我死。”
  似乎是为了压下听见这句话而骤起的某种情绪,深深的吸气声在周悯耳边响起,周绮亭几近无声的叹息与讥诮的话语一同说出。
  “你以为你死了就能让你曾经犯下的那些罪过一笔勾销了吗?”
  可一无所有的她,除了这条命,还有什么能够用以偿还呢。
  “求你,让我死。”周悯偏头盯着天花板一角,努力克制着声音里的颤抖。
  突然,周悯的下巴被捏住,那只瘦削又苍白的手,带着不容抗拒的力度,将她的脸一点点扶正,直到她的视线对上周绮亭含恨的目光。
  “周悯,我们之间的账还没算清楚呢,没有我的允许,你不能就这么轻易地死了。”
  说罢,周绮亭松开手,没有再理会病恹恹的人,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房间,转身时带起的微风拂过周悯裸丨露的皮肤,让她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没有插着输液管的手试着收紧,她感受到肢体的无力,眼底蒙上一层阴翳。
  原来这就是失去自由的感觉吗,连死亡都由不得自己决定,周绮亭被自己囚禁时,也是这样的感受吗。
  她抬起眼,开始打量起周围的环境。
  这里不是标准的病房,从陈设来看,应该只是一个足够宽敞的卧室,床边放置了监测仪器和供氧设备。
  还有天花板角落正对着床的监控摄像头。
  从阳台窗户外的天色来看,现在应该是正午,光线透过整面干净的落地玻璃门毫无障碍地漫射进房间,使得整个室内明亮而整洁。
  不愧是周大小姐,比她慷慨多了,至少让她每天都能照到阳光。周悯牵动嘴角,在心底无声地嘲笑了自己一番。
  她又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薄被只盖着下半身,上半身的棉质睡衣下面半敞着,腹部没有了先前的血污,连汗湿的黏腻触感也没有,清爽得像是有人刚为她擦拭过身体。
  伤口被洁白的纱布覆盖着,已经没有先前那么痛了,她估计自己在昏迷期间应该是得到了专业的治疗。
  确认了自身目前的状态后,她努力尝试着勾起手指去解开系在腕间的带子。
  在她第三次意图解开越来越紧的束缚时,房间的门打开了,佣人匆匆走进来,帮她解开了带子,跟她说待会会有医生过来做检查,让她先不要起身。
  “谢谢你。”周悯勾起嘴角撑起一副虚弱的笑容,“请问我昏迷多久了?”
  听到道谢,佣人连忙表示这是自己的工作本分,又说她已经昏迷三天了。
  “这三天里给你添麻烦了,实在是抱歉。”周悯又诚恳道。
  虽然她没有护理病人的经验,但从自己的身体状况来看,照顾起来应该费了不少功夫。
  听到这话,佣人却支支吾吾,犹豫了一阵,只说了句有需要直接按手边的呼叫铃就好了,然后就又脚步匆匆地离开了。
  周悯活动手腕,思考佣人刚才离开前的欲言又止,觉得有点莫名其妙,但又说不出是哪里奇怪,只能暂时抛之脑后。
  没过多久,佣人带着医生回来了,医生给周悯做了例行检查,拔掉了非必要的管线,更换了输液瓶,并贴心地转移到可移动支架上,叮嘱她近期不要剧烈活动,避免拉扯伤口引发再次感染。
  两人离开后,周悯从床上撑坐起,自床沿缓慢起身,不是怕扯到伤口,是怕自己一个不小心腿软栽到地上。她不想给别人添麻烦,即便是大小姐家的佣人。
  她支着虚弱的身体,扶着输液支架一步步挪到阳台,感受正午的阳光照射在皮肤上的灼烫触感,这一瞬她生出了一种自己居然还活着的真实感。
  刚刚看向窗外的时候她就发现了,这里大概率不是周绮亭之前常住的那个地方,现在一看,证实了她的推测。
  从阳台往下看的距离估算,这个房间位于二楼,阳台外面所见是一片生机盎然,绿树成荫,盛花的灌木或疏或密地丛植其间,看起来这是一处打理得井井有条的庄园。
  远处是青翠的山林,看不到公路更看不到车辆和行人,没有任何能辨别位置的标识。
  她简单扫视了一圈楼下,就发现了几个站在明处的保镖,只怕暗处的、不能一眼看见的也不在少数。
  不太容易摔死的高度,不太能轻易逃脱的环境。周悯收回低垂的视线,颇感遗憾。
  倒也正常,周绮亭怎么会容忍自己再次脱离她的掌控范围呢。
  周悯悻悻转身,蹒跚着回到了精致的囚笼中。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周绮亭就好像忽略了周悯的存在一般,一次都没有再出现过。
  周悯有几次忍不住想开口向佣人询问周绮亭的动向,但到最后都强行将冲动咽了回去。
  她开始陷入自我怀疑。
  那天的电话里,周绮亭说的那句“我恨不得亲手杀了你”是真的吗?会不会连她自以为真实的那点恨意也是假的?
  那时周绮亭明明已经找到了她,为什么不直接把她抓回去,偏偏要等她万念俱灰准备开枪的时候才动手?
  是为了看她笑话吗?是真的觉得她怕死吗?还是想让她继续体验“不知死亡何时降临的滋味”呢?
  每当想到这些,周悯都会在房间里来回踱步,想以此转移注意力,好让烦闷的心口好受些。
  后来,堵在心口的烦闷演变成难忍的苦楚,踱步的时间越来越长,到最后,她甚至用手狠狠地按着还未完全愈合的伤口,以□□的痛掩盖内心的痛。
  血液迅速从纱布下渗出,透过指缝,周悯长舒一口气,漠然地看着沿指缝下淌的鲜血将手背的蔷薇染得红艳。
  一如亲手将所有疼痛交还给妈妈的那天。
  可与以往的狂躁不同,她这次反而感受到了久违的宁静。
  这算什么,物极必反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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