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岑安举目四眺,岛上地势颇为曲折,人造土壤堆就的坟茔随处可见。
  “逝者生前做了什么,死后要被流放荒岛?”岑安问。
  “你想多了,这只是一种殡葬方式,土葬。”
  “这不就是最原始的方式么?”岑安疑惑。
  “没错,虽然现在数字化葬礼和生态葬是主流,但这种罕见的土葬形式也是存在的,我们得尊重。”
  岑安愣了一下,他差点儿忘了,他不属于这个时代,他常见的东西,在此时,已是罕见。当下生产技术发达,城市的不断扩张是土地资源紧张的原因之一,就连生产人类活动必须的蛋白和糖类等养分的工厂,都在往地下或空中转移,墓地早已没了占比。这种不宜居住又不易毁坏的荒岛,成了最好的选择,交通根本不是问题。
  江烬取出一支花,放到一座坟墓前,“这是老师的墓。”
  岑安在墓碑前蹲下,机器人打理得纤尘不染的墓碑上,没有任何信息,只有短短一行英文:
  【what i cannot create,i do not understand】
  凡我不能创造的,我就还不理解。
  “这是……”岑安心中突然产生一种奇异的感觉,忐忑无措地看向江烬。
  “物理学家理查德费曼的名言。”江烬道,“是老师用了一辈子的座右铭。”
  ——这也是祁越给我印在鼠标垫上的座右铭。岑安心道。
  他继续看向那简洁的花岗岩墓碑,想从中找出点什么。突然,他眼前一亮,指着人造的疏松土壤:“烬哥!他的墓好像被人刨过!”
  “嗯。我干的,在一个雨夜。”
  岑安“噌”地站起,满脸震惊。
  “看过了,里边儿没有尸骸,也没有骨灰,是个衣冠冢。挺意外的吧?”江烬道。
  “我意外的不是这个……”
  岑安脑补出江烬雨夜掘坟的画面,泥泞的场面,潮湿倔强的眼睛……这样想来,他也挺疯的。
  “这么多年,我还是找不到老师在哪。”江烬说,“来,跟我把这些花送完。”
  岑安疑惑地跟在他身后,看他往一个个墓碑前放花,这种原始简单又充满情谊的祭奠动作,江烬做出来时,岑安觉得很不可思议。
  “烬哥,他们都是谁啊,你都认识?”
  放完最后一支,江烬看向他。
  “岑安,他们好像……都因我而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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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说:
  他们的感情要升温了~我该出手了[坏笑]
  【下章23号早九点更[害羞]么么~】
  第45章 热雪
  起风了, 海潮澎湃,他和岑安坐在巨大的礁石上,各自罩上风衣帽子, 挨得很近。
  江烬无人知晓的自责与内疚,第一次和人分享出来。
  “岑安,我在蓝朔的象牙塔中长大,每次接触到蓝朔控制范围之外的人, 那些人就会莫名其妙地遭遇不测。”他的目光飘向冷月照耀下的一座座坟茔,“这些人,有街头信息贩子、义肢技师、电子宠物设计师、同校晚辈、植物培育师……
  “我主动认识这些人, 是想通过他们了解我那没有记忆的二十年, 或者只是单纯地交个朋友——蓝朔控制之外的朋友。但我身边,总是有很多眼睛监视着我, 不允许我有任何不透明的想法。很久之后我才意识到, 他们本来能好好活着,却因为和我的短暂相识, 走向不幸……”
  “有什么线索证明是你害的?”岑安打断道。
  “没有……岑安, 没有任何证据指向我, 也从未有人因那些人的离世指责我、怀疑我, 可我知道, 就是跟我脱不了关系!”他猛地抓住岑安的肩, 瞳孔微颤, 仿若溺水之人无声的呼救。半晌, 他苦笑, “听起来,像不像一个诅咒?”
  “你对此感到痛苦?”
  “是的,我很难说服我自己。”
  岑安颇为头疼地看着他, 听说过被害妄想症,还没听说过一直怀疑自己害人的。他想起白king的话,江烬似乎一直活在某种恐慌里。
  江烬手劲儿大,肩膀都给他捏疼了。他扒开江烬的手,触感冰凉,干脆握进自己手里,哈口热气,轻轻搓着。
  江烬愣住,不习惯被这样对待,但也没抽回手。
  “烬哥,你是不是觉得身边人——我是说蓝朔、莘讯,给你编织了一个巨大的阴谋?”岑安认真地看着他,“你没有记忆的那二十年过着怎样的人生,都来自他们的叙述,但你不信?”
  “不信,矛盾点太多了。他们为了消去那些矛盾,真的会对无辜之人下手。”江烬深深地看着他,“搞不好我真的会害了你,岑安,我……不想你死。”
  “那就好好搞。”岑安不以为意,“黑杰克跟你往来那么久,还被未婚夫察觉了,不也没死吗?”
  “他……很特殊,不一样。”
  “我也不一样。你不是在我身上押注了所有吗?我怎么能辜负你的特别对待呢?”昏暗的夜色里,他的眼睛像狡黠的狼崽,格外亮,“我们会活得好好的。”
  江烬叹口气:“这些本来没必要跟你明说的,万一吓跑你怎么办?呵……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今晚会带你来这里。”
  “因为你担心我呀。”岑安笑嘻嘻道。
  “脸皮真厚。”江烬掐了一下他的脸,站起身,“回。”
  返回途中,船长没有全开马力,缓速晃着,粗略估算,回到教堂正好天明。
  船舱被隔成两个独立的空间,江烬和岑安一人一个。独处了没一会儿,江烬突然听尾甲板传来岑安喜悦的叫声,“烬哥!下雪了,出来看雪啊!”
  江烬被吵得心烦,拉开舱门,凉意扑面而来。
  月亮不见踪影,阒黑的夜空与海面好似虚空尽头,大片大片的冷白雪花从空中凝落。岑安抓着栏杆,仰头看雪,让海风灌满了整个衣袍。
  “大惊小怪什么,你不冷么?”
  “不冷啊,这衣服黑科技,自动控温。烬哥,这海域什么气候啊?海上竟然有雪。”
  “是白令海区的寒流携冷空气南下,与这里的暖湿空气相遇,形成的冷流降雪。”江烬站在岑安身后,岑安以为他在看雪,事实上他一直看着岑安,“你喜欢下雪天?”
  “超喜欢!你呢?”
  “不喜欢。”
  岑安笑容一黯。
  江烬连忙解释:“对我来说,雪代表寒冷、死寂和荒凉。虽然衣服很暖,但只是看着,时间久了还是会使唤出冷症。我畏冷,你知道的。”
  “哦,”岑安替他感到遗憾,“你不讨厌雪,你只是讨厌它意象的寒冷?”
  “嗯。”江烬看了眼苍茫无垠的海面,“你玩吧,一会儿该起风了,注意安全。我进去了。”
  半个小时后,岑安又来敲他舱门。
  “我不是说了不喜欢……”
  “烬哥,喜欢一次吧?”岑安鼻尖泛红,眼睛亮亮地看着他,“我的雪是不冷的,来看看吧。”
  不等他回答,岑安将他从卡座沙发上拉起来,拽着他走,到了门口又折返,扯过沙发上的毯子,给人披了个严实。
  江烬跟着他来到甲板,莫名其妙,“什么不冷的雪……”
  “烬哥,看过来!”岑安斜指着一处漆黑,突然张开五指,“哗!”
  手掌之后,百万级瓦数的灯光骤然亮起。光源与他们相距上百海里,映入眼中,就像海面上突兀悬挂起的火球。赤橙光线刺破黑夜,将铺天盖地的冷白雪片映成金色、赤金色、白金色、透明,纷纷扬扬,从无色苍穹中坠落的仿佛不再是雪,而是炽烈滚烫的铁花。
  一时间,海浪激舷,劲风涌起,托着密集的雪片在天与海之间簌簌回旋。
  江烬仰头凝望,看得呆住。船体突然被浪掀了一把,向一侧倾去,岑安动作迅敏,两个人一同摔倒时,他一手垫在江烬脑后,一手紧抓栏杆底部,整个人失重扑在江烬身上。
  “对不起烬哥,我……”
  他抽出手撑在甲板上,船体晃荡不止,抓着栏杆的手还不敢松。刚起身,又被海浪开了玩笑,剧烈颠簸中他再次压上江烬。
  “烬哥……”
  江烬平躺着,被压在身下的同时,也被稳稳地护着。雪片覆上他眼睫,他像是被烫到,惊得失语,两眼呆滞地看着他。
  岑安不再乱动,两人面对面地,随着海浪的节奏晃荡。
  江烬的视线越过岑安,垂直向上看去,金色的雪簌簌掉落,好似乱坠的繁星。
  岑安看到他眼里的自己,蛮横地霸占了七成眼眸,其他部分则是满满的星。蓦地,岑安心脏猛烈鼓动起来。
  “喜欢吗?烬哥。金色的雪,热雪。”
  岑安扶着他坐起来,轻声问。
  江烬伸手,接住几片雪花:“哪儿的光?”
  “不知道,”岑安指着光源,“那边儿有个蛇头形状的半岛,航图不显示名字,不知道干啥用的。搞得神神秘秘。网域却容易摸进去得很,我发现啊,岛上好多超大功率的光伏设备,用于光能转换的。我想着,控制它们亮出橙红光,灯光下的雪就变成了代表炽热的金色……嘿嘿,我是不是又闯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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