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4章

  她本不该说这样的话,毕竟姑姑的事还轮不到她来置喙。
  其实世上之事、千万由心,这位大哥哥到底是不是宋凛生不重要,重要的是姑姑心里认为他是谁。
  她曾听宋濯对阿姐说过一句话,糊涂难得,难得糊涂。
  阿姐的回答是,小濯少年英雄、惊才绝艳,怎会糊涂?
  我恨我不能糊涂。宋濯沉默半晌,最终叹道。
  那时候她不懂,如今却大致回味过来
  或许这句话,送给眼下的姑姑正合适。
  直至关上的门页将夜雪隔绝在外,室内暖意重聚,文玉的双颊渐热却仍是久久不能回神。
  她震惊于小宝的通透与洒脱,同时也羞愧于自己的摇摆不定和难下决断。
  小玉太灏悠悠转醒,一双水光潋滟的眼牢牢锁在她身上。
  文玉却被他目光中的湿润惊得别过脸去,生硬地答道:帝君同澹青一样,唤我文玉君罢。
  不知怎么的,太灏没有出声,倒像是默许文玉的说法一般。
  她原以为他会坚持的,没想到也不过如此。
  文玉君太灏毛茸茸的脑袋往文玉颈侧蹭了蹭,果然改了口。
  说不好是松了口气,还是憋了股火,文玉梗着脖子不愿应声,旁的事没见他这么听话。
  太灏不急不恼,似没察觉到文玉对他刻意的忽视,你心跳得厉害,像是电闪雷鸣、风雨大作。
  此言一出,文玉登时愣在原地。
  她赶忙腾出一手抚向心口,迫不及待地想要确认自己是否真如他所说那样失态。
  可她方才抬袖,手便被太灏眼疾手快地捉住。
  呼吸沉稳、动作迅捷,太灏此刻展现出来的反应力哪里还有半分方才醉眼迷蒙的样子?
  你文玉低声喝道,却不知该说什么。
  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太灏牵起她的手,而后双眼直视着她一点一点地、毫不畏惧地、几乎痴狂地将自己的面颊贴了上来。
  触电般的酥麻感顷刻传来,文玉忍不住蜷了蜷指尖。
  看着这张与宋凛生别无二致的脸,此刻就这么毫不费力地出现在她掌中,文玉说不清自己此刻是该推开还是
  许是醉酒的缘故,太灏脸上的温度不断攀升,那样的滚烫,几乎要将她灼伤。
  她想躲开,却发现太灏的掌心紧紧覆在她手背上,不让她有丝毫逃脱的可能。
  同时,那双水雾一样的眼睛就那么毫不避讳地盯着她看。
  文玉忽然不自在起来。
  按说是她抱着太灏,而他以一种古怪的姿势仰面向她,高低位的反差下,不自在的人不该是她才对。
  怎么就搞反了呢?
  丝丝缕缕的茉莉香气混合着小雪酒的冷冽,氤出非常独特的味道来,令文玉周身发麻、思绪混乱,她一时分不清真实和虚幻、现在和从前。
  眼前的人影交叠着,慢慢地就将她带回了在衔春小筑的那时候
  宋凛生就是这样依偎在她掌心,一双动人的眼睛盯着她,对着她们一同种下的稻穗说
  人生六十年风雨,不过换稻穗成熟一百二十回。
  每回,我都想同小玉一起度过。
  也是这样的情形,也是这样面对面说着话。
  文玉恍惚地俯身往下看,正对上太灏那双泪水洗过的眼,朦胧闪烁却清亮非常。
  她没有出声,却也没有抽回手,就任由太灏这么倚在她掌心。
  后者毫不退缩,试探着更加贴近文玉,太灏轻轻转动面颊摩挲着文玉的指尖,让她能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的存在。
  他大概知道,文玉不会拒绝这幅皮囊,先前他怕她只喜欢这幅皮囊,如今他怕她连这幅皮囊也不喜欢。
  哪怕她只喜欢这幅皮囊也没关系,他只知道此刻她眼中倒映着的,唯有他一人而已。
  我们一起看的雪白梅红,你也同他看了?用一种近乎蛊惑的声音,太灏试探着问道。
  文玉眼睫颤了颤,一时没反应过来,谁?
  面对这双水汪汪的眼睛,文玉也笑自己昏了头,好半晌才想起来他说的约莫是郁昶。
  毕竟数百年来,除了郁昶她身边也无旁人了。
  嗯。看了便是看了,她不会撒谎。
  太灏眸光闪烁,显然被她的直白气得不轻却又不能发作,上回在无常鬼面前,他说他是你的
  他话说一半,勾得文玉竟真的仔细回想起来,待她发觉之时,已然来不及制止自己。
  郁昶曾当着谢必安的面,说他是她的
  是什么他没有说清楚,因而文玉现在也是一头雾水,她只能按照自己的猜想大概揣摩几分。
  不是。文玉如是答道。
  太灏闻言眼中晶莹忍不住亮了亮,急促地追问,那我
  文玉并未立即回答,而是慎重地思考起这个问题。
  是什么让太灏以为不是郁昶,便是他?
  难道她不能只是文玉,只是自己?她不喜欢这样的感觉。
  文玉骤然清醒,快速地从这场短暂的幻梦中挣脱出来,一字一顿地看着太灏,你也不是。
  没再说什么,太灏沉默下去,忽明忽灭的眸光却是舍不得从文玉身上挪动半分,似乎就这么痴痴地看着,也很好。
  他也不是。
  那谁是?宋凛生吗?
  太灏咬紧嘴唇,目中渐渐疑惑起来,奇怪地偏头看着文玉。
  他不就是宋凛生吗?
  暗流涌动间,烛火映出的星芒在文玉的面颊上跳跃着,叫她半边面容陷在阴影里,交错处将她整个人几乎割裂成两半。
  你跟踪我?万般挣扎之下,她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能准确说出前几日她与郁昶的去向,并从细节盘问,恐怕从擢英殿前她就没能真正的与这位帝君分别。
  太灏脸不红心不跳,甚至往文玉身前缓缓靠近,他不知怎么的就丢掉了白日里的矜贵自持,端上一副楚楚可怜、颇为魅惑的做派
  是追随,文玉君。
  第296章
  冰雪林、寒雾天。
  晨光方才将天幕划出一道豁口,文玉便已然抵达七盘关内。
  她倒不知澹青将人掳这样远做什么。
  不同于后春山的翠微万重,这七盘关常是风过岗、霜满路,终年不止的落雪没个尽头地下着,似杨花点点、鹅毛片片。
  澹青这个死脑筋,即便是为了也不知选个暖和点的地方。
  陈知枝一行人肉体凡胎,哪里经得住这样冻。
  文玉抬袖按了按狂跳不止的太阳穴,她一夜未眠,来时又急着赶路,骤然停脚倒有些不适应。
  澹青实在是懒得再与他捉迷藏,倒不如开门见山。
  朔风席卷,文玉的声音很快便随之消散,除了碎雪拂眉、冰晶欺面,七盘关内根本无人应答。
  文玉也不坚持,没再唤第二声,澹青存心躲她,哪会老实现身。
  她索性静心查探起周遭的情形来。
  这七盘关她虽不曾来过,却是早有耳闻。
  此处地势险要、陡峭无比,上来的路错综复杂、拢共盘旋七次,似巨蟒一般紧紧缠绕着这座终年不化的雪山,因而得名七盘关。
  澹青能选在此处,倒是不难理解。
  只可惜雪落无声、人行却有迹,即便是澹青这样的上古神兽也不能做到全然掩去踪影。
  文玉微微勾唇,手腕翻动间,一柄玉骨扇便滑至掌心,留云
  不愧是师父的法器,三两下便将遮人视线的风雪破开,露出原本还算隐蔽的一处所在。
  是你自己出来?文玉执扇在掌心有一搭*没一搭地敲击着,话音亦是不紧不慢,还是我进去请你?
  果不出她所料,片刻的寂静之后是踏雪的簌簌声。
  澹青那头青绿色的毛发从白茫茫一片当中扑出来时,很是扎眼,你、你怎么一个人来了?
  环顾四周,确认真的没有旁人之后,他原本就少得可怜的心虚骤然变成警惕,一双眼充满怀疑地盯着文玉。
  我家主人呢?澹青的面色一阵红一阵白,语调也开始变得古怪,你对主人做了什么?
  文玉略挑眉,同样看向他空无一人的身后。
  昨夜丢下你家主人的时候她拉长尾音,吊足澹青的胃口,怎么不怕我对他做什么?
  你、你澹青怒目而视,可面上却是止不住的惊慌,你这个无耻之徒!
  难道他判断失误,亲手送主人羊入虎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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