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0章

  原本凌厉的招数,也在她犹豫的瞬间柔和了几分。
  文玉稳住心神,此时此刻她不可自乱阵脚。
  即便已然撕破脸面,对着太灏动起了手,她也不在乎什么帝君不帝君的。
  片刻间,文玉凝神聚力,借留云扇向太灏使出数招。
  无一例外的是,他皆沉默地承受着,非但不曾后退半步,甚至还往前朝着文玉逼近。
  文玉躲无可躲,索性收了留云扇,直截了当地问道:为什么不还手?
  眼见太灏眉心一拧,却在同时看向她的眼神忽然亮了几分
  却仍是沉默着不曾开口。
  文玉莫名其妙地扫了他一眼,而后目光往下,直往他手中的紫竹箫而去。
  她伸手欲夺,可没想到太灏瞬间抬袖,月白的衣衫拂动间,径直扫过文玉鼻尖
  淡淡的茉莉香气。
  文玉微微愣神,手上的动作亦慢了半拍,可不过转瞬的功夫,便又重新去抢。
  只是不待她有所行动,太灏的衣袖落下,露出来的正是他握在手中的那管紫竹箫。
  文玉僵在原地,犹疑的目光扫过太灏,又看向横在她身前的洞箫。
  这是要还将于她?
  横亘的紫竹箫,将太灏与文玉分隔开来,二人就这么不远不近地对视着,谁也不曾出声。
  给你。淡淡的白雾之后,太灏率先打破了沉默。
  如果这是你想要的话。
  文玉心神一滞,她摸不透这位神出鬼没的太灏帝君,其一言一行究竟是何意。
  不是给,是还。她不甘示弱,当即反驳道。
  果然如她所料,此言一出,太灏眸色微变,似乎很是神伤。
  文玉心中有了底,当即便更进一步试探着,甚至言语间毫不顾忌地带上了些许讽刺。
  亦并非还我,是还宋凛生。
  言罢,她顾不上去看太灏的反应,抬袖便将洞箫夺回,转身朝着宋凛生所在的方向而去。
  独留太灏呆立原地。
  太灏看着自己空落落的掌心,方才洞箫留在手中的实感荡然无存,他指尖微蜷、怅然若失。
  将这一切撇在身后,方才的凌厉消失不见,文玉柔和了面色,快步将洞箫捧至宋凛生身前,宋凛生,你瞧?
  小玉心心念念的洞箫真到了眼前,宋凛生反倒顾不上了。
  他俯下身,双手抚上文玉肩头,将她来回转了个圈,唯恐哪处伤着痛着,没受伤罢?可有不适?
  文玉心中一软,唇角亦不自觉便勾了起来,在她毫无觉察处,甚至连声音也放轻了好些,宋凛生
  姑姑宋濯同文衡、闻良意当即追过去,围拢在文玉身旁,姑姑没事罢?
  我无碍。文玉笑着应声,忙同几人介绍道,这便是宋凛生
  先前宋濯等人一定被此番情形吓坏了,毕竟尸身不腐、容颜依旧这种事,在凡人看来态势太过惊世骇俗。
  如今由她来揭开宋凛生的身份,再适合不过。
  什么宋凛生?澹青忙凑到太灏身边,查看他有无受伤,就为了这样一个人不人鬼不鬼的宋凛生,文玉君你竟与我家主人出手?
  对于文玉的做法,他显然不赞同。
  而不待文玉有所应答,郁昶第一个冷眼扫过去。
  将不是秘密的秘密挑破,并非聪明人的做法。
  澹青!太灏出言阻拦,不叫他往下说。
  言简意赅之下,是毫不掩饰的不悦。
  即便是方才受了文玉几掌,太灏也未曾有如此的情绪波动。
  澹青察觉到郁昶周身的迫人气息,更是反应过来自家主人的用意,他虽不解,却仍是赶紧闭口收声。
  只可以为时已晚。
  澹青的话悉数落入文玉耳中,后者脊背僵直,脑海中空白一片。
  人不人。
  鬼不鬼。
  那熟悉的窒息感扑面而来,似汹涌的浪潮般将文玉紧紧包裹,难以呼吸的她顿时手足无措。
  似一叶扁舟受困于迷雾四起的海,如春芽半片裸露在电闪雷鸣的夜。
  文玉心神凝滞,目光紧缩,不敢再看眼前之人,怒意喷薄之下只得转头斥道:你在胡言乱语些什么!
  可话音刚落,尚未等到澹青的回答,文玉先感觉到被轻轻牵动的衣袖
  小玉宋凛生笑意渐失,疑惑更甚,我非人非鬼吗?
  对于文玉来说,宋凛生这样轻声细语的疑问,倒比澹青怒目而视的呵斥更为尖锐。
  不是的,不是的。文玉仓惶地反驳着,却只能吐露出简单而又无力的词句,宋凛生,你听我说,你听我说
  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焦心如潮水弥漫,其争先恐后地涌入文玉双耳,恨不得将她与众人隔绝开,令她再听不见一丝声响。
  姑姑文衡与闻良意对视一眼,柔声唤道。
  宋濯满目不忍地看着宋凛生,其失魂落魄的模样实在令人揪心,我家先祖
  宋凛生僵着脖颈看了看宋濯,而后转目扫过四周,似乎方才注意到此处是一间墓室。
  其眉宇之间尽是迷茫与惘然,回身同宋濯等人一字一顿地问道:我是死了吗?
  宋濯几人面面相觑,皆已是眼泛泪意,却只能闭上嘴巴不答话。
  这话,他们确实不知该如何答。
  没能得到回应的宋凛生转过来重新面向文玉,他微微躬下身,仔细瞧着文玉的神色,轻声问道。
  小玉,我是死了吗?
  不是的,不是的。
  文玉眼睫颤动,止不住地发抖,她或许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只凭借本能反驳,不是这样的!
  言罢,文玉张开怀抱欲与宋凛生相拥,似乎只有这样,她才能感觉到一点宋凛生的存在。
  可她方才抬袖便被一股力道制住,文玉顺势看去,却是郁昶。
  郁昶不知何时来到她身后半步,此刻正紧紧握住她的手臂不放,通身的玄袍衬得他面如冷霜、喜怒难辨。
  别碰他。郁昶话虽短,却放软了声音。
  可文玉此刻距离崩溃,仅有一线之隔,自是不能听进去他的话,郁昶!
  如果你不想他消散太快的话。郁昶耐着性子解释,并不在意文玉的轻喝。
  文玉原本还有些挣扎的动作在霎时间收住,屏住呼吸深深地凝视着眼前之人。
  宋凛生的身量、样貌、气度,无一处改变,与从前的时候可以说是别无二致、不差分毫。
  即便是百年逝去,却似初见。
  她闭了闭目,几番纠结之下重新转目看向郁昶。
  你分明知道。郁昶心中一叹。
  真相往往是一把刀,不将人心割到血肉模糊的地步是不会现出原身的。
  郁昶强压着不忍,低声道:魂不散为鬼,他不是宋凛生。
  分明所言是宋凛生,可他看的却是石门边上的太灏。
  此言一出,不只是文玉惊恐万分,宋濯亦是难以接受。
  他身在宋氏陵园,不是我家先祖宋凛生,又会是谁?一向淡然稳重的宋二,此刻是少有的意气。
  文衡拉着宋濯的衣袖,轻声安抚,小濯,且听郁昶大人解释。
  是与不是,总有定论。闻良意拦住宋濯,不叫他往前,宋雪川你消停些。
  郁昶对宋濯的质问充耳不闻,相较之少年人的冲动,文玉的冷静更为可怕。
  看着文玉木然的脸色和黯淡的眼眸,郁昶心有不忍,却又无可奈何。
  你当知凡人身死,其魂有三,一曰天魂,二曰地魂,三曰命魂。
  文玉眸光微动,总算是有了点反应。
  她在往生客栈、奈何桥边做了三百年的孟婆,这些事情自然是知道的。
  但她不知,郁昶提起这个是想说什么。
  不过是有当日*你施加在宋凛生体内的法力襄助,再加上他的执念,强留下了宋凛生的命魂。
  郁昶的视线越过文玉肩头,平静地落在这所谓的宋凛生身上。
  令宋凛生魂魄残缺,不得往生。
  解释完这一切,郁昶闭口不言、沉默下来。
  这或许是宋凛生的魂魄从未出现在奈何桥上的关窍所在,只不过他亦是今日亲眼见了才知。
  想必文玉亦然,因而才会刻意将其忽视。
  她宁愿相信眼前之人就是宋凛生,也不愿意接受真正的宋凛生或许因魂魄残缺之故,仍在世间飘荡,也许是做了孤魂野鬼,也许是被精怪蚕食殆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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