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章

  文玉闻言紧张的心也终于是松泛了片刻,一切就拜托嬷嬷们!
  方才的事一时半刻也想不出什么由头,文玉索性不再纠结,只一心专注在枝白生产上。如今,这才是头等大事。
  你听见了吗?文玉捏了捏枝白的手心,轻声安慰着,嬷嬷说看见孩子的头了,你放心,没事的,会没事的。
  嗯!文玉、文玉。枝白冷汗岑岑,疼痛难忍,啊文玉,我害怕
  文玉眼睫颤动,嘴唇颤抖,她知道枝白怕什么。
  枝白是妖,乃是山中栀子所化,而陈勉却是实实在在的肉体凡胎。
  她与陈勉的孩儿,不知会是何形状
  文玉修行时日尚浅,见闻也不多,可也曾经听说过有的道行浅的妖精会诞下人面兽耳的孩子,或是初始是人形,渐渐的难以维持,也就显作了原形。
  枝白此胎究竟如何,文玉也难以预料。
  不过现下这个当口,她不能叫枝白分心。
  思及此处,文玉俯下身子贴近枝白耳侧,你只管放心,万般有我。
  若是真有什么意外,她必定用法术维持住孩子的容貌,叫她与常人无异。至少一时半会儿,不叫周遭的人发觉,至于后头,她再回春神殿请师父帮忙便是。
  说完文玉安抚地拍拍枝白的手,叫她莫要忧心。
  枝白轻轻一笑,有了文玉的应承,她总算安心了些许。
  只是,她只觉得指尖越来越重,半分力气也无,就连眼睫也控制不住地想阖上。
  原来,人一旦心中最害怕的事解决了,就会失去强撑的那最后一口气,妖也不例外。
  她早先怀有身孕失了灵力,又为躲避那伙贼人强行冲破禁制、动用法术,遭受妖力反噬,命悬一线。幸而得文玉搭救,可也不过只是拖延一时而已,现下临盆,气血翻涌,她只觉得妖力越发不稳,几乎感觉不到它的存在。
  她在人间这些年,见寻常妇人生产,无一不是九死一生、凶险万分,只是当时并未亲身经历,总是不能领悟的。
  如今,她终于知道这是何种滋味。
  枝白紧闭双眼,凝住精神,仔细听着产婆的指挥,她不再思索旁的事,只随着产婆的节奏用力。
  这是她仅剩的力气。
  娘子!别睡,再用力些!那产婆喊道,见枝白闭上眼,她连忙从床尾起身来到文玉身前。
  这位娘子身体太虚,如今恐失了力气,不如用些催产的汤药罢?她两手皆是血迹,昭示着生产的不顺。
  文玉忙点头回应,起身往桌案又去,汤药穆大人也预备了,方才便遣人送了进来,现下正在炉子上温着。
  温度正正好,多一分嫌热,少一分怕凉。
  文玉片刻也不曾耽搁,端着药碗喂枝白服下。
  枝白?枝白枝白是饮一半洒一半,将就着喝了些。
  药一入口,枝白便察觉到不对。仿若灵力入体,叫她周身充满了力量,温热的感觉在她气海游走,顷刻间便消去她的疼痛。
  这、这是枝白感到一股灵力在助她修复妖力,啊
  枝白痛呼一声,文玉以为药力太猛,她实在承受不住,便赶忙伸手为她注入灵力,以期减缓枝白的痛楚。
  不是文玉。
  枝白分明感觉到文玉的灵力进入体内,可与方才那道,并非一脉。
  一冷一暖交织着,虽不相融,却也并不冲突。
  她觉得奇怪,却没力气深究。
  正当她感觉腹中平稳之时,忽而一阵钻心的疼痛袭来,叫她不自觉收紧四肢。
  生了!生了!
  产婆惊喜的叫唤传进文玉耳中,一心扑在枝白身上的文玉这才抬头,她还没忘了答应枝白的事。
  可是入目的却是产婆怀中用襁褓裹着的小婴儿,她满头满脸的猩红之气,还未来得及清洗。
  可即便如此,文玉还是看的真真切切,除却额间一点淡青色的胎记,那分明是个与常人无异的小孩儿。
  文玉终于松了口气,庆幸的同时也生出丝丝难以置信,枝白修炼成人了么?她与陈勉的孩儿,竟不是妖精。
  恭喜娘子,明珠入拿,生了位小千金呢!那产婆乐滋滋的,将孩子抱上来给枝白和文玉看。
  文玉扶起枝白,叫她倚靠在自己的臂弯中,枝白?
  枝白悠悠转醒,有一瞬的茫然,而后才转脸看向她拼命生下的孩儿。
  先是凝神紧张,在见了孩子康健无虞,形容正常以后,枝白才松了口气。
  只一眼,枝白便生出了无限留恋,从此,她在这世上,又多了一份连结。
  这孩子,生的不像她,倒像极了勉郎。
  勉郎
  文玉。枝白转开脸,似乎多看一眼便会落下泪来,叫她们先出去罢,我想同你说说话。
  文玉闻言,并未多问,而是从产婆手中接过孩子,而后交代道:嬷嬷辛苦,先下去休息罢。
  那产婆诶!了一声,便领着屋内一众丫鬟婆子出了门。
  文玉只听得屋外传来众人向穆同道贺,恭喜大人,贺喜大人。的声音此起彼伏,不明状况的穆同忙不迭地解释,或无奈、或娇俏的音色交织着,众人都在为新生命的降临感到欢快。
  而屋内却静得像另一个世界。
  文玉一默,屋外的笑闹事源于众人的不知情,心知肚明的文玉自然笑不出来,这孩儿的父亲陈勉,如今身在狱中,不知境况如何。
  这般想着,文玉的视线也不知不觉向屋外投去,只是在撞上紧掩的门页之时,才哑然失笑。她在想什么呢?她可还没练出缩地千里、隔空视物的法术。
  宋凛生怎么还没带陈勉回来?
  府衙,地牢。
  半梦半醒之间,似睡非睡之时,陈勉只觉得眼睫重如千斤,叫他怎么也睁不开,只得一直陷在睡梦之中,梦中有幽深的青山,有清脆的鸟鸣,还有清凉的野泉,和和半开的栀子。
  他遨游其间,虽然心中分明晓得是梦,却仿佛真的能闻见阵阵栀子浓香。
  伴随着那香气,而渐渐浮现的,是一张极其秀美清灵的面孔,是他再熟悉不过的。
  他的娘子,枝白。
  他自然而然地往枝白的方向靠去,可是距离越近,反而越是看不清。
  娘子?娘子?陈勉撩起衣袍去追,娘子你在哪儿?
  可他步伐越快,山间的雾气便越盛,他紧赶慢赶,最后却迷失在一片不辨方向的白茫茫之中。
  陈勉心中一紧,挣扎着便要一头扎进雾气之中。
  娘子
  陈勉?
  一人的声音打断了这绮丽又怪诞的梦境,陈勉从昏睡中抽出身来。
  他甫一睁眼,昏黄的光亮便争先恐后地涌入,刺得人双目胀痛。
  陈勉不自觉便伸手去挡,直到一阵疼痛席卷全身,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周身的伤口,怕是难以行动。
  他眯着眼,从缝中瞧见不远处的两人。
  其中一人背对着他,只见清瘦挺拔的身姿,看不清正脸,不过从他的形容气派来看,应当是宋大人。
  而另一人,面对着他,他倒面生得很,认不出什么。
  只见那人低声说了些什么,向宋大人行过礼之后便退下了,身子隐入转角,再也看不见。
  陈勉?宋凛生轻声唤道,他方才似乎瞧见陈勉睁眼了。
  陈勉只觉得宋大人的身形朝自己走了过来,不过影影绰绰的,他看不十分真切。
  宋大人
  陈勉这般唤着,想着哪怕身在牢狱,也不能短了礼数,便挣扎着想起身向宋大人见礼。
  你快些躺着。宋凛生扶住陈勉的肩膀,将他按在临时搭建的床榻之上,你伤重至此,不可轻举妄动。
  宋凛生看着清洗过后的陈勉,方才他一身脏污反倒看不出来,原来他身上的伤远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多。
  宋大人,我娘子她陈勉身子不肯放松,仍是挣扎着,虽然虚弱,却有三分劲道。
  宋凛生不敢同他生犟,只得出言安抚。
  有一事你还不知,我要同你道喜了。
  眼下最重要的,是唤醒陈勉生的意志。
  枝白娘子生产顺利,我还没恭贺你弄瓦之喜呢。
  仿若活水入死潭,风声啸山川,陈勉像是一棵几欲枯死的树,宋凛生的话无疑是为他的枝叶重新妆点上碧绿的色彩。
  他灰暗的双眸亮起生的光点,几乎要照亮同样灰暗的牢房。
  是女儿?是女儿!陈勉不再挣扎,泄了气一般躺了下去,喃喃道,是女儿好,女儿生的像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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