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触手的温度与常人无异,甚至更带三分冰凉,并无什么发热的痕迹,穆同隐隐松了口气。
  啊文玉,文玉
  阵阵低喃传来,那语气当中的焦急难以掩盖,随着那喊声逐步急促,宋凛生的胸膛也越发起伏不定。
  宋大人,宋大人,醒醒。穆同轻声唤道。
  宋大人怕不是梦魇住了,这可不是好事。穆同一面唤着宋凛生,一面从旁边取了帕子来为他擦拭额角的汗珠。
  啊!
  伴随着最后一声惊呼的响起,宋凛生竟直挺挺地坐起了身子。
  宋大人穆同见状赶忙围上来,生怕他再出些什么意外,这样骤然惊醒,很是容易心绪紊乱的。
  宋大人,你怎么了?
  宋凛生脑中一片空白,只是呆滞地转身,顺着话音看去
  是穆经历。
  他缓慢地环顾一圈,这屋子雕梁画栋、妆点地极耀眼,比之他的观梧院还要富丽百倍。
  如此风格,想必
  这是下官的宅院。穆同见他左右打量,便连忙应声答复。
  穆经历的宅邸,那他已回城了?
  宋大人,方才可是发了噩梦?我听你在梦中
  呼喊文娘子的名讳。
  只是这后半句,穆同却适时地隐去了。一男子在梦中唤别的女子的全名,似乎有些不妥。他话大可不必说的那般绝对,恐怕冒犯了宋大人。宋大人是个聪明人,想来能听明白。
  我梦见
  梦见那伙贼人将文玉绑了推下山崖。
  宋凛生背心冷汗涔涔,此刻透得他浑身上下尽是冰凉,屋内的火炉中升腾而起的热气似乎也不能为他缓解半分。
  随着梦境的重现,宋凛生的意识也开始回笼,先前发生的一切好似走马灯一般在宋凛生的眼前放映
  连夜出城,庙前遇袭,洗砚受困,文玉、文玉
  宋凛生一时惊怒交加、悔恨万分。
  穆同瞧他话说一半,显然是不愿多言,他也不过多探究。窥探他人隐私,并非君子所为,穆同随即便岔开了话题。
  宋大人昏迷了好些时候,怎么会
  他的后半句话,宋凛生并未听清。他只是一听见昏迷二字,便不由得想到在后土庙前,他不知怎的忽而失了全身力气,紧接着便是头晕目眩、不省人事,竟叫文玉落入贼人之手。
  那时,我突然失了力气。宋凛生低声答道。
  哦?怎么会如此?
  第73章
  穆同一双眼睁得浑圆、双眉斜飞,满脸皆是难以置信的神色。
  大人府上的宋管家先前来找过下官,说是受了大人的交代。穆同眼尾一扫,凝神将先前所见一一复述出来。
  若是大人过午不回,便叫他先来找我。
  他当时虽然得了消息,却并无什么头绪。事急从权,他只得先差了好些人一同出城探看,只是还未到那宋叔说的庙宇,便在回城的路上碰见了背着宋大人的洗砚一行人,这其中自然还有陈娘子和那一众眼泪鼻涕满头满脸的弟妹。
  却唯独少了文娘子。
  便是这般,他们才一同先回了穆宅。
  虽然他从洗砚口中将事情的原委也问了个大概,不过不知洗砚是否有何顾及,个中细节却总也说不清。
  他别无他法,也只得暂时搁置,一切等宋大人醒了再说。
  现下宋大人总算清醒,虽没说上几句话,但好歹是有个线索。
  毕竟当时何种情境怕是只有宋大人自己清楚,不过他也不好多问什么,在一声疑问之后,便收了声。
  那时,我不知怎么的,只是同文玉
  宋凛生眸色沉沉,似是掉入了无边无尽的深渊之中,意识也逐渐抽离,就好像要从他身体里飞出去一般。
  文娘子?
  坐在一旁的穆同很快便抓住了宋凛生话中的重点,随即便问出口。
  同文娘子怎么了?
  同文玉宋凛生的声音极轻极浅,有如柳叶儿旋过湖心、双燕划过天际,不留下一丝痕迹。
  只是他断续着说话的声音却在穆同的发问之后戛然而止
  宋凛生转目向穆同的方向看去,一瞬不瞬地盯着他,却不置一词,只是那么沉默地看着。
  宋凛生心中突然萌生了一个极其大胆的想法,说是大胆,其实他早有猜测,只是一直以来,他从未想过要去验证一番。
  今日,他似乎是同文玉娘子的指尖一接触,便有一阵奇异的感觉游遍全身,起初只觉得温暖无比,好似三月春阳,而后便是叫人手脚麻木、力气全失,毫无一丝挣扎的余地,是完完全全的动弹不得。
  若是旁的人瞧见,哪怕是洗砚这般与他亲厚之人,想必也只当是他受不住吓,一时惊惧交加、难以承受,所以突生昏厥
  只是,他自己心里却明了如镜。
  他虽是单薄些,不会什么拳脚功夫,但他和兄长自小都是同明淮府的陆家大郎一同长大的,那陆家大郎乃是威名赫赫、年少有为的陆小将军,跟着他的那些时候,宋凛生便是没学些舞刀弄枪的本事,却也长了不少见识。
  因而,他绝不至于叫人拿刀一吓,便能倒头晕过去。
  宋凛生的脑海中不由得又浮现起文玉娘子的那双手来
  细腻如脂、洁白似玉,握在手中柔弱无骨,却又让人感受到无尽的生的力量。
  会是他所想的那样吗?
  宋凛生眼睫轻垂,遮住眸中大半情绪,他神色与往常无异,叫人难以轻易看出端倪,只是他轻颤的眼睫,还是从细微处出卖了他此刻心虚。
  穆同将这一切看在眼中,却并未多言。
  他在一旁瞧着,总觉得宋大人此刻就像是沅水河道堵塞的堤坝
  或许急需疏浚,而后便又是滔滔不绝的碧水长河,或许只能就这么阻塞不通,随即水涨、堤破,引发一场前所未见洪涝灾害。
  而这个中关窍,只怕只有他自己可以把握。
  宋凛生脑海中百转千回,确如即将决堤的湖水,在那水波一泻千里、冲破堤坝之时,宋凛生亲手为那河堤添上一块砖瓦,将那决堤之势扼杀在幽微之中、止息于未生之时。
  不论实情如何
  宋凛生抬眸向那镂花的屏风望去,似乎在探寻其后那纷叠的身影当中有没有洗砚,只是那视线不经意扫过穆同之时,叫他很快便移开了。
  且不论实情如何,他绝不能在外人面前提起、以防有暴露的风险,再招致灾祸。即便是洗砚也不能说,更别说眼前的穆经历。
  宋凛生缄口不言,不再赘述先前的话题。
  多谢穆经历照拂,叨扰多时,凛生先告辞了。
  他话音未落,便抬手去掀身前的锦被,不待穆同出声便想下地行走。
  宋凛生左右一瞥,室内已燃了灯,想必快入夜甚至入夜已久,那距离文玉被抓已过了不下三个时辰,他必须尽快带人去各处搜寻文玉娘子的踪迹。
  希望不会迟,他绝不能叫文玉娘子出事。
  只是他双脚方才沾地,还来不及起身,一只手便横亘在他身前
  是穆经历。
  宋凛生循着那霜色的衣袖往上去,正对上穆经历张口欲言,却不知他想要说些什么。
  宋凛生默然,静候着穆经历的下文,却在他开口之际,先听见了一道熟悉的男声传来:
  公子,公子!
  那声音干涩喑哑、似乎叫火烤过,叫人听起来也一股燎人的焦灼感。话虽如此,却仍是极好辨认,是从小便跟在他身边的洗砚。
  洗砚?宋凛生试探着唤道,双目也牢牢地锁在那声音传出的屏风上。
  果不其然,宋凛生的话音还未落地,洗砚的靛蓝衣袍便从屏风后转出来。
  洗砚身上穿的仍是白日里那件长袍,只是他身上四处沾的都是灰尘、草屑,衣摆下还破了好几个洞。
  他浑身上下,倒只有面中与脖颈间还稍显干净些。此刻,他那细长的脖子正好生待在层层缠绕起来的纱带之间。
  一看便知是方才处理好了伤口,便急不可耐地寻进来找宋凛生。
  公子!你没事罢?洗砚步履不停、一个飞身便扑至榻前。见着宋凛生好端端地起身坐着,他终于松了口气,话也不自觉多了起来。
  公子,可算是醒了
  我来之前,已同宋叔说过,公子若是再不醒,我就修书差人回上都请大公子带都城的大夫来
  他絮絮叨叨地说着话,似乎毫无罢休的意思。
  宋凛生颔首垂眸瞧着匍在他膝前的洗砚,便是他的话又多又密,可宋凛生一时间也说不出制止的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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