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奴(重生) 第70节
“去岁冬末为宫里打造过一批白瓷菩萨像,其中大小皆有,娘娘所要的等身菩萨也有近乎大小的,微臣这就差人为娘娘送来。”
皇后闻言生出些好奇,问道:“既是大小皆有,那你们院里有多少尊菩萨像?”
窦陈小心回话:“大约……百十来尊,各样形制,大小,材质的都有,去岁侯爷听娘娘开始供佛像之后命我等开始打造,至今已存下数百尊佛像。”
皇后好似被他所言说得心中动念,从斜靠的椅子上支起身子,眼光灼灼的问道。
“真有百十来尊?”
窦陈称是,就听皇后拍着椅背笑道:“好好!既是这等奇观,本宫不得不亲自前去瞧一瞧了。”
一行人簇拥着皇后,向皇帝请旨,趁着日头还尚在中空,一行车马匆匆赶出了宫门。
直到赶到御窑,窦陈亲自为她安排了一间屋子,皇后这才卸下脸上强撑的喜悦,钻进屋子,一头扑进了对面正等在屋中的男人怀里。
俩人也不说话,就这样互相拥抱着直到门前传来下人们驱赶随侍的声音,清远侯才将人扶起来,攥着她的胳膊仔仔细细的看了她好一会儿才道。
“皇后娘娘又瘦了。”
听他此言,本不打算在他面前卖惨的皇后咬了咬唇,忍不住在眼底存下零星泪花。
本也不是多大的年纪,生下太子时,自己亦是刚及笄的年岁,如今也不过三十出头的年纪,被宫里养出的玉容越发娇艳了。
她侧脸被男人捧在掌心,是宫里那人远不能企及的视若珍宝,若是算起,本来她才应该是元哥的王妃,可是可是……
从前的事情再不必多说了,皇后如今最不想听的就是娘娘二字,因而握着他的手,低低泣他。
“别叫娘娘,哥哥……别叫我娘娘了!我不想听到你这么叫我!”
侯爷也如她所愿没有唤她娘娘,改而叫她小妹,这称呼谁都挑不出错处来,从前本就是跟在他身后的小妹,到如今也只能叫小妹。
“可是因为皇帝宠爱其他嫔妃担心?”
皇后沉沉的瞧着他,眼神里略有嗔怪,道:“难道哥哥还不知我?我才不关心他又去了哪里,只是太子……我实在怕太子不得圣意,最近那个寿王愈发在皇帝面前得脸,我有些担心。”
清远侯闻言,将她搂在怀中顺便坐在矮榻上,牵着她的手慢慢哄道。
“都怪那姚家出来惹事,若不是他家非要争这个太子妃的位子,也不至于叫第一个皇孙夭折。”
皇后见他提起小皇孙,眼神中多了些担忧,有些害怕自己作的孽误了哥哥的大事。
“哥哥有没有怪我?若不是我连月以来给她下毒,她的孩子不至于会小产夭折!我也是太担心了,她什么身份?要怀我们术忽皇子的第一个孩子!万一皇帝一时高兴将他立为皇太孙,我们岂不是又多出个麻烦?”
她心中想的全都是母国术忽,想到自己的孩子将作为纯血的异族王子,在这片土地上改朝换代,心中就止不住的雀跃。
他们已经为此计划这么多年,实在不应该在这种时候有所变动。
因此,她这才铤而走险,太子妃每月前来探望时,便命人将世所罕见的毒剂,一点一点下在她的茶点里。
本是想她在前往宫里的路上出事,到时候能怪罪的人便多了,死的也能说成活的。
可姚春盈这没用的,非是在探望太子的时候出事,皇帝一怒之下牵连太子,这下子又怎么给太子说情也没用了。
她紧皱着眉头,清远侯也因此多了些不悦,但他并未叫她瞧见,只一刻之间就变了幅脸色。
“你的心思我都明白。若不是太子非要跟那姚家扯上关系,我们也不必面对今日时局,给他些教训也是应该的,到时候他才知道自己该来找谁求情!”
自己儿子身子里长出的反骨,叫他开始不听劝阻,跟自己老子反着干,这才有了今日。
皇后亦是夹在当间左右为难,时候还没到,她现在也不能告诉太子他的真实身份,起码这事要等他登基之后才能透露。
但是不说,太子已经几次三番违背哥哥命令,送去的母族美女看都没看便扔在一边,更是没有机会怀上皇嗣。
皇后忧愁的饭都吃不下,这些天以来,明媚的娇靥愈发纤细。
清远侯看在眼里,心中亦是难安。
他手眼通天,自是知道太子的小癖好,但这事若是告诉他母亲,小妹怕不是要为他愁断了肠才行。
这样大逆不道又违背纲常的儿子,即便是他也有些束手无策,好歹有了一个皇孙,可偏偏被不知内情的小妹打掉了,再怀上不知是什么时候的事,等他登上皇位,恐怕更会肆无忌惮。
眼瞧着,这两天又被新科状元的风采迷了眼睛,日日夜夜找寻和他相似的男郎厮混,怕不是就在这种时候被太子妃撞见才有今日。
就怕那太子妃醒来,张口说什么不该说的。
清远侯阴恻恻的在脑海中思量着,要不要叫她就此一病不起,再也醒不过来!
太子妃的位置不是那么好坐的,之后再找合眼缘的送上去便是,左不过太子喜欢的都是些容貌昳丽的。
他在心中盘算好了,并未叫皇后知晓,只是两人避开外人缠绵多时,直到宫内快要落锁,皇后才从小屋里出来。
两人甚至没有躲避的意思,一前一后走出房门。
宝福在人群之后,多少是有些疑虑的,但这些话他更不敢同圣上那边报上去。
于是到了宫里,皇帝也只听见皇后今日出宫见了自家哥哥,好好的说了会子话,像是在给太子找复宠的机会。
但是皇帝冷哼一声,他并未对于这两人私下见面有什么答复,只是非常冰冷安静的将小宝福叫过来,伏在脚下。
“你多多看着皇后,不要管她见了谁说了什么,只要用眼睛看着,用耳朵听着,她跟谁见面,跟谁说了什么都要一字不差的报上来给朕!”
那逼人的金龙近在咫尺,被明晃晃的火烛一照,刺人夺目。宝福见了只觉得眼晕,慌忙点头称是,从皇帝面前跪爬着出了门去。
第74章
自那日跌倒,直到三日后的寅时平旦也还未醒,皇帝最是重视皇亲,见姚家女儿至今还未苏醒,气得将派过去的太医全部罚了一遍。
又叫滕堰再去,但人到了东宫,太子却叫人拦着,不叫他近前看诊,言道。
“从前便多有隔阂,如今太子妃性命危在旦夕,不能叫信不过的人上前窥视。”
滕堰气得胡子飞起,在他心中只有病人,并无派系党争,自家女儿同太子妃之间的矛盾更是不必在这种时候拿上台面讲。
人都病得快死了,太子还在算旧账。
肚量之小真是闻所未闻!
然不管他再怎么说,太子这头依旧是不叫他见太子妃,皇帝听完回话,气得摔了杯子,怒气冲冲的说要亲自前去看看太子摆的什么谱。
天子驾临,太子这回没有理由再拦他,滕太医借着皇帝的面子,终于得见躺在床上气息奄奄的姚春盈。
刚一打照面,他便知道太子妃这是中了毒的面色。
小产不久,又加之中毒,这会子可不是要命丧黄泉了,滕太医立马施针为她稳住心脉,又用了不少名贵老参吊住这口气。
忙活了一整天,晚间时候,姚春盈终于面色惨白的睁开了眼睛。
皇帝此时早就回宫,唯留下皇后在此看护太子妃。
姚春盈头昏脑涨,睁眼的第一面见到的就是和太子七分相似的皇后,吓得魂不附体,差点一口气没倒上来就这么又昏过去。
眼见皇后装模作样的安慰她,又想到自己是因什么昏倒。
姚春盈咬着下唇,在嘴里咬出些血腥才控制自己没有露出破绽。
见她如此避之不及的模样,皇后以为她是发现了什么,小心的试探着。
“虽说这个小皇孙没有命保住,但你年纪尚小,和太子又汝睦和谐,孩子还是会有的,千万要保重自己,不要一时想不开糟践了自己的身子。”
她说得极轻,又捻着字句,像是勾引一样,要在她脸上看出什么不对劲。
然而姚春盈听到孩子就这么没了,恨意和委屈顿时涌上心头,叫她连自己的安危也忘了,死死盯着皇后的脸,恶狠狠的在嘴里咬出血腥。
“我怕是没有能耐再怀上殿下的孩子,如今殿下眼里,只看得到狗奴吧!”
她一言将皇后惊得语无伦次,她料想的是自己下毒被她知晓,怎么也想不到是太子的喜好被人揭穿。
她毫无准备,听到狗奴两个字还以为是她病中胡言,说的什么谬话。
然而姚春盈也是豁出去了,高声叫着让梓雨滚进来对峙。
皇后的脸色霎时变得苍白无比,她是知道那个小侍的,因为知道他那般的好颜色,才更加明白她说得的确是实话。
只是自己的好儿子,寄予众望的太子殿下,竟然变作了同那些达官贵族一样龌龊的,喜好男色的昏聩之徒,叫她一时间无法接受,只觉得自己连同哥哥的脸面都要被他丢尽了。
她怔了许久,才恢复皇后以往的威仪,摆摆手叫下人近前,将这消息带出宫去。
不多久的时间,太子身边的梓雨在受宫中传唤途中,忽然被劫,在之后无人知晓他下落何处,更不知下场如何。
太子因此暴怒,更加苛待太子妃,被皇帝罚去太庙闭门,静思己过。
同月二十日,太子妃突然病疾加重,最终香消玉殒,滕太医携密报入宫,后又经自家女儿逼问,才得知。
原来姚春盈真是中毒而亡,太子自此沉寂,再无动作。
经过这一遭,越清宁忍不住感叹,“死的都是小人物,高高在上的那些人依旧如常,只不过是消停几日便又一如从前。”
雀铭也随她叹息,他深知这事还有瞒着他的部分,但他还未能企及清宁心底,便不能自作主张,张口去问。
又过了一月,皇帝终于气消大半,将太子放回东宫,出乎意料的是,太子对于身边人的不见竟然未动肝火,十分平静的接受了现状。
不过当天下朝,眼瞧着急急匆匆,又要去为越家奔走的状元郎,太子无端将人拦住,邀他进东宫一叙。
当晚,正在家里等候的越清宁听闻此言,慌张的甚至等不及在家里待着,忙叫了人赶车往东宫方向去。
正是日落余晖,月上枝头的傍晚时刻,两架马车在必经之路上碰面。
坐在车里的越清宁第一次意识到瞒不住他了。
小越大人自马车上下来,上了她的马车,见她惴惴难安的神情,便已经知晓一二。
他靠过去,任由她审视自己的衣服,束带,帽子,一言不发直至她哀切的闭上眼,才将她搂在怀里,柔声道。
“没进东宫,我没进东宫。”
他说得越是轻巧淡然,越清宁越是责怪自己,她明白雀铭身在官场,也大概会听到些传闻。
而自己如此紧张,偏偏暴露了她在意此事。
那此事在雀铭眼里,也就大抵成了事实。
身侧他脖子上的幽香还在鼻尖萦绕,越清宁连一句解释的话都说不出,只能任由他抱着自己,而自己的两只手紧紧抓着他的官袍,是无可奈何之下的后怕。
她怕他真的入了东宫,怕太子威逼利诱他走上前世的老路。
更害怕自己,害怕自己什么也没有改变,成了要望着他走入别人宅邸的寡妇。
然而他早就知晓了一切,知晓她不愿意见到他和太子待在一起,甚至这么久以来未有多言,只是默默地跟他撇清关系。
她心底一下子生出好些希望来,因他说“没有去”无端的生长出一些信念,这些信念绑着她紧紧的与之缠绕在一起,是自己都无法控制的爱意翻腾。
她不想让自己陷进去,但是如今,她更加无法放开眼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