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奴(重生) 第28节
物换星移几度秋。
凌家就这么毫无水波的消失在了京中,甚至已经没有多少人记得凌姓,在宫里的那位也不知道如今还想不想得起从前的那位故人。
他又无话,清宁以为他睡着了,看过去却正好与他视线相撞。
他好像总在看着自己,细细想来,似乎无论什么时候看他都会被他抓个正着。
越清宁尴尬的抬手掩面咳了声。
雀铭见她如此,却以为她也染上了病,抬手便要触上她的额头。
清宁没想到他会伸手过来,动作极大的慌忙躲了下,他的指尖也在距她半寸时猛地停住,两人就这么眼对眼尴尬的僵在原地。
这手抬得太娴熟了!
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回事,居然这么僭越的伸了手,许是病中的高热烧得脑袋发昏,叫他连做事前想一想都困难,凡事都只凭着自己的本能由心去动。
这样下去小姐只怕是要更讨厌他的。
何况刚才就已经糊涂中环了她的腰,她现在怕是不止厌恶更加害怕他。
这可真是……年纪越大反倒越活回去,从前可不见他犯这么多次错!
他细细一想,这一切的错漏百出仿佛都是从那天开始,她的在意多了哪怕一分,他便要给她表演个丑相毕露……
两人目光相接,她的眼中满是躲闪往后退了一寸。
雀铭呆愣愣的将手转了个方向罩在自己面上,只见那通红的一张脸此刻快赶上天边绯霞。
明明是自己先抬的手,此刻却不敢瞧她。
不过见他局促,自己的那份不安反倒好了不少。
清宁松了口气站起来对他道。
“你现在需要多休息,快回屋子躺着吧!”
说着就要回去,雀铭突然在身后叫住她。
“大小姐,我还想问一件事!”
被他三番五次的扯住,越清宁也没了多少耐心,头也没回看着火光。
“什么?”
“小姐之前问我有没有看到你写的……那是什么?”
因那一句话,他日日夜夜辗转苦思,却还是怎么都想不出,他想大小姐干脆给他个痛快,判了他这无期之刑。
越清宁没想到他会知道这件事,回身盯着他的眼睛。
“你怎么知道的?”
雀铭本来没抱希望,但没料到她是这个反应,看来是真的有那么一两句话。
“之前游湖小姐曾问我,可我想了好久还是没想到,不若告诉雀铭,好叫我从此刻开始记住。”
她顿时哑住,自己竟然还说过这话……
只是上一辈子写的时候和如今完全不是一个心境,那尘封的心思也不必再拿出来给人看。
她松下戒备,轻笑了声。
“也不是什么重要的,只是想起那夜本可以行个围炉煮茶,和滕姐姐对几句诗,想让你听听我新作的这句行不行?”
看眼前人似是有兴趣,越清宁不动声色的找了个少人听过的诗,取其中两句念了出来。
“茶香夜煮苓泉活,琴思秋翻鹤帐清。”
半句都没能说完,这个平日里管马的突然笑了起来。
这般越清宁就明白过来,他确实懂得!不仅懂得更知道这一首是谁写的,可他是从哪里看的呢?
这首可不常见,诗也只能算得上平平,满京城都找不出几个看过这首的,他居然连这首都知道?
这人真是深不可测!早知道他不简单,却不知他在马夫这层身份的隐藏下做了多少事。不过如此倒是解释了她前世的疑惑,毕竟也不是什么人攀上权贵都能做官,不识字的可求路无门。
看她左思右想的又在琢磨,雀铭好不容易收回了这笑意。
其实,关于诗词类的书大都是她看剩下的,老师时常从她那里拿些书来给他,要他文德兼备不可偏颇。
那时候他常常捧着她的书,躲在桌下罩一席被子挡住烛光,悄悄的看她在书上留下的三两句注释。
注释写的极妙,寥寥两句,连字与情都囊括在其中。
他常看着看着就跑到了她的思绪里去,时间久了也将她的喜恶品评学到了些,算起来她应该称得上他的半个老师才对。
这样想着却不能说出来,他抬起眼无奈的赞了句。
“雀铭觉得大小姐写得极好!”
倒是也没撒谎,她自己写的东西确实是极好!
听他这样装模作样,清宁心里更犯嘀咕。
他明明知道却不承认,反倒是这么明显的叫她看出来,到底在打什么心思?
不过在那些之前,她更想知道到底是谁在帮他念书?
难道是太子?太子在很早之前就已经看中了他培养他读书吗?但莫说他,连自己都是偶然的巧合下才见到萧衍,他应该是更没有机会见到他的。
即便真有这事,太子应该也是要把他收在身边的,怎么可能叫他被对家的人收了去?
还有谁?难道是母亲?
母亲一向慈悲心肠,府里的下人有了难事都是第一个去求她,她能帮的都一定会帮,若是雀铭求着想看看书,倒也可能借他两本佛经,但教他是绝不可能的!
如此又陷入死胡同,她看着他半晌,呼吸越来越急。
看样子仿佛是生了气,雀铭慌忙想站起来安抚她。
本就是她的人,她若是想知道又有什么不行呢?
哪怕是因为她暴露了身份,也不过是以此身还了她的救命之恩!况且他更知她心性,她即便是知道了也绝不会吐露出去叫他送了命。
他站起来的着急,刚一起来,感觉脑中一阵眩晕,差点就这么栽倒过去。
一只手突然拉住他的手腕,将他拽了起来。
“小姐……”
别多想!是老师在教我。
刚想开口,对面的女子却打断了他。
“我不是说了……你要是在这倒下,我可管不了你。”
又一次躲避……
雀铭的脑袋烧得糊涂,胸膛却凉了一半,他扯着嘴角露出一个十分勉强的笑。
“是……雀铭这就回去,不叫小姐为难。”
说着扶着门框站回了屋子里,两手扶着门又向她看去,只是这次她没给他机会已经先一步转身,走到了夜色中。
深蓝的雾气罩住她的轮廓,他就这样扶着门看了好久,直到人已经消失在眼前还回不过神。
她太聪明!从怀疑到明白只不过一息之间,知道了他隐藏着什么也迅速明白自己不该戳穿,于是只留他来来回回辗转反侧的不能安眠。
到底还是在意他的,连有事隐瞒都可以默许,还有谁能在她这得到这样的待遇呢?
作者有话说:
长松千树拥前荣,虚籁还从树底鸣。
一片海涛云杪堕,几番山雨月中生。
茶香夜煮苓泉活,琴思秋翻鹤帐清。
安得南华老仙伯,相随轩上说风声。
——元代诗人张翥《听松轩为丹丘杜高士作》
第27章
第二日一大早。
府门前便来了一人,他在门前拍着大门,说什么都要见越清宁一面。
如此大动干戈,她也便知道了是谁,只不过他们两个看来真是有缘无份,被多方强凑到一起也还是没有日后。
越清宁要众人回避,自己一个人掩了面走到门前。
距门三尺,他在那边也看到了她的身影,拍着大门差点把贴了的封条也给撕破。
“别碰了那封条!那是陛下下令贴的,若有损坏恐怕会问你的责。”
崔护在另一边撑着门,只能从不足二寸的缝隙中看她,听着她的话,禁不住湿了眼眶。
“就算被罚又有什么要紧?疫病凶险,你可怎么办?”
越清宁知道他至情至性,却没想到他对她用情至深,即便知晓她已经染上了会死人的瘟疫也还是来看她,丝毫不怕自己也有危险。
书中的有情郎亦与他比不得分毫,清宁又惊又喜但更多的是怅然。
现在这个情况,她怕是已经与他生死殊途再不同路,既然如此,何必禁锢他的心,强把他留在这里呢?
“三少主……”
这三个字再响起,崔护立马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她要放弃他了……
“少主情真清宁一刻不敢忘,可事不由人,天命难违!清宁请您就此忘了约定,从此别过再不要来了。”
往日他的话还在脑中想起,她深叹一声,那日他的话、他的心跳、他的胸膛仿佛还能感受得到,只是她却不能让这样的一个他,为活不过七日的人断肠忧心。
“清宁……”
她打断他的话,“三少主,您也应该知道您的身份绝不容有失,清宁只是一介女子难以堪受此等罪过!”
“若少主真的在意清宁,不如记住这场瘟疫,拼尽全力救治京中和凉州百姓于水火,清宁在天上亦会感念少主之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