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奴(重生) 第4节
青珠这么一看更生气,本就不爽他拿捏姑娘,现在连个撑伞的丫鬟也不放过,又用他那张狐狸面勾搭人,实在可恶!
人走到近前,丫鬟收伞时还瞧了他好几眼,这个不要脸的竟然还笑了!真当她是死的?在姑娘院子里明目张胆的这番做派,真是无法无天了!
“你!”
刚抖落肩上雨水的雀铭被身侧之人这声吼吓了一跳,带着些莫名的望过去。
只见青珠像个小狮子似的,整个人都要气得炸毛了。
雀铭立刻回想了一下自己哪里得罪过她,却没想起来,当下还是垂下头低眉顺眼的应答。
“青珠姐姐叫我?”
青珠本就嫌恶他,一听他这林籁泉韵的声音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叉着腰强把自己撑高些。
“你刚才干嘛呢?才来几次就和我们院里的丫鬟说说笑笑的!叫你来是为了让你干这事的吗?”
如此诘问对面的人就更不解了,他来的这一路上,想的可都是大小姐,根本没注意身边的人是谁,甚至一句话都不曾说过,何来说笑呢?
“姐姐应是看错了,我不曾同她说笑,更连一句话也没说过。”
看看!刚才还笑呢!被她抓住都能撒谎,果然是个不要脸的!
雀铭实在不明白她哪来的气,只见她还挡着门口,心里想着里面着急见他的那人,雀铭更没耐心跟她绕这种小事,正色道。
“大小姐叫我,还请姐姐让我进去,一会小姐怕是要催了!”
还拿姑娘来压她!这般小人行径青珠更看不上,气鼓鼓的堵在原地就不让他进,他也不敢伸手拨开她,只好你看我我看你的僵持在原地。
刚才他笑是因为想到了小姐,想到这些天同小姐见面时闲聊的后续,可现在也不好跟她这么解释。
两人大眼看小眼的杵了一会儿,雀铭实在焦心,忍不下去向她服了软。
“青珠姐姐!有什么事等我出来再说,现在叫我进去吧!”
她还在里面等着,怎么敢叫她等……
青珠眼睛朝天噘着嘴快翘到天上去了,“这次看在小姐的份上!等过几日姑娘再不找你的时候,看我怎么收拾你!”
他垂着头只听得莫名其妙,自己什么时候惹到她了?
正在这时,门内突然一阵噼里乓啷的钝响打断两人,他们俱是一惊慌忙跑进屋去。
绕过屏风,只见一堆卷轴之间,大小姐正跪坐其中茫然的呆呆看着一地混乱。
青珠立刻过去扶她,然姑娘却将所有视线都盯在了那个刚进门的狐狸脸上。
青珠见此更甚不爽,挤在他面前将人顶的一跌跪在了旁边。
“姑娘!没事吧?”
两人这么一挣倒叫她回了几分神,越清宁被她拽起来笑了笑。
“没事,我只是想找副字翻乱了。”
说着向地上瞥去眼,青珠自然的蹲下去帮她将卷轴收起,她却趁着这个空档看向近在咫尺的另一人。
自回来已经半月余,再见三年前的这张脸她还是时不时的呼吸一滞,不过幸好,这辈子的她还带着记忆,带着被马蹄踏得粉碎的记忆。
眼前人也仿佛感受到了如影随形的视线,抬起眼来与她对视。
该怎么形容此刻的他呢?霞姿月韵、冰壶玉衡似乎都不足以比拟他风姿半分,也不知一个养在马厩里的下人是怎么生出的如此风韵。
此刻还没褪去的少年气较三年后的他更显意气风发,粗布衣着也掩不住的雅韵风流,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越家的大少爷呢!
这样一张神仙面居然策划得出用恩人子女做陷阱的恶毒诡计,她往日实在低看他了!可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漂亮皮囊里藏着的却是狼心狗肺。
不对!便是狗也不会反咬恩主,人却会呢……
两人就这么默默站着静了好一会儿,直到青珠将散乱的字画整理好,起身才打断两人之间玄妙的氛围。
“青珠,你先出去,我跟雀铭说会儿话。”
一抬眼便不是好事,将东西搁在一边,青珠出去前还瞪了雀铭一眼。
人走了,只剩下两人,空气又静下来,幸好今日窗外有雨声,才不至于将两人干撂在若有似无的局促尴尬里,但似乎也没好到哪里去。
雀铭知道大小姐叫自己来的意思,那天她受了很大惊吓把他当成了别人,嘶吼着要他去死,那般形容即便是他这样混迹银楼,见识诸多的也不曾看过。
清醒过来之后又连连道歉,每日一次唤他近前,几乎要叫他想歪了去……
静默半晌,坐于长案后的女娘终于开了口。
“雀铭,伤好点了吗?”
他顶了下后齿才没叫自己笑出来,这个问题已经重复了好多天,他其实十几天前就早好了。
只是现在大小姐还没补上那份歉意,所以他的伤也不能彻底好了。
他扯出一片淡淡的笑颜,道。“好多了!之前大小姐给的药,效用不错!这些天一点不适也没有了。”
越清宁闻言强撑着自己勾出个笑来,从桌上一方小屉中拿了盒药出来。
“既然好用便继续用下去吧!幸好没有因我至你伤残,不然我可不知怎么办才好。”
一小盒瓷碗里装着的雪白膏体晶莹玉润,她已经将这样的好东西给了他十几盒。
到底还是心急,刚回来那天没能杀的了他,被父亲拦下来,如此再想碰他反倒成了难事。
自醒来那日,她一直记得被马蹄践踏的感觉,那感觉每一天都在她梦中反复上演,叫她想忘也忘不了这碎骨之恨。
恨意渐盛,自然也不想看他好过,每天给他的药里都掺了毒。
她一个闺阁女子找不到许多毒剂,只能凭着自己往日从滕姐姐那看来的药经,从院中几株槭槲树干剐了白汁下来混到药中。
这药涂抹于伤口或许会导致伤口红肿,但他若不在意或看不出来,长日用下去说不定真能将歹人毒杀。
其实她也知道自己做的这些有多少漏洞,有多任凭天命,可她太恨了!恨不得立刻叫他去死!
看着他毫无防备的接在手里,她那颗躁动的心才终于能安静下来,这时才能心平气和的面对他还活着的事实。
毕竟多看他痛苦一日自己也能舒坦一分,这样想着也就不那么急迫的想要他去死了。
第4章
四方院里有棵玉兰树,树长得极大,花枝都溢出院子,整个院中芬芳清雅沁人心脾。树紧挨着一副石桌,枝条上手掌大小的花团正好落在石桌上,洒下一片粉红趣意。
她看着却没有心思欣赏,心中被其他充斥的鼓胀,连咽口气都觉得刺人,她看了会儿顺手指了对面的凳子叫雀铭坐下。
“那日的事是个误会,我并没有心伤你。”
再次解释,至少在彻底摆脱他之前,可不能叫他生什么乱七八糟的阴暗心思。
雀铭闻言终于抬了头,看着她的眼睛认真道。
“我从未怪过小姐!小姐当年肯留我下来,给我吃饭睡觉的一方安稳之地,雀铭已经感激不尽,怎么敢怪小姐?即便是小姐日后有气撒在我头上,雀铭也毫无怨言。”
感激?感激又有什么用?毕竟在他最爱的权势面前,恩情不值分文。
五年前的冬天,清宁随父亲在西宁住了三个月,那时候父亲正好在西宁有差,听闻西宁有家乐师技艺出众,遂带着当时极喜欢琴的清宁去学了一段时日。
正是在那里,清宁第一次看见雀铭。
乐坊来往之人众多,一个瘦小的孩子端着茶盘为达官贵人端茶递水,她心里不忍同她一般年纪的孩子做此等事情,一来二去竟把视线专注在他身上,连教习先生都看了出来。
“姑娘可是对那孩子感兴趣?”
清宁不欲撒谎点点头,谁料先生竟叫了他过来。
抬起头清宁才看清那张脸,一张像是女孩子的精致面容生在了男子身上,比起惊异更多是替他忧心,他这样的脸在这种地方怕是要受很多苦。
于是,清宁第一次同他说话,问的和别人都不同。
“你愿不愿意跟我走?”
雀铭诧异抬头,望向屏前抱琴的少女,她脸上稚气盈盈,却目光如炬的看向他,似乎真能带他逃离这已定的结局。
他不敢移开目光,坚定的点点头,没想到这个小姑娘真的带他走出了乐坊,带他进了越家。
眼前雀铭身着灰衫,是仆从间最普通的款式,窗外微微清风吹进屋来,吹得案上宣纸沙沙作响,也荡起那灰袍一角叫清宁晃神。
那天的他似乎也是这样,明明已经策划好了陷阱睁眼等她往里跳,却依旧没什么话,没什么情绪,像是投入深潭的一粒石子,安安静静的落下去。
其实,若不是他如此狠毒,执意要替太子扫清障碍,在那三年里她对他的感情还是没有多少改变的。
那是他离开的第一年。
京城传出了他被太子收入帐中的谣言,越清宁坐立不安不敢验证,或许是愧疚,她一直留意他的情况,一直无法不管,直到那帮文人雅士传出了关于他的词。
【董生唯巧笑,子都信美目。百万市一言,千金买相逐。】
十几个字叫她听都听不下去,那是她一直担心的人,被他们就这么讽刺着……
越清宁舍不得,于是连夜叫人在东湖临湖墙上提了一段反驳他们的词。
【自君之出矣,明镜暗不治。深闺人未识,微尘心自知。】
那时他们传出了谣言,说是那词是为太子而提,说有女子忘不了太子这才留下这般情真意切的词,她哪里可能对太子有什么好念头,那时她只想他能看到那诗是为他而作。
越清宁摇摇头从中醒过来,面前人还默默垂着脑袋。
低下的头只能看到挺直的鼻梁和垂下的几缕青丝,他似乎总是这样,很少说些什么,哪怕在前世也是,叫人搞不清他所思所想。
“雀铭,叫你身上受了伤实在抱歉,回去好好休息,这些天不用你跟着出去了!”
他似是忘了规矩,那双星眸流光傻愣愣的盯着她。
“我身上已经大好,大小姐若有任何事尽可吩咐雀铭!”
目光交织,越清宁忍了半晌还是不自觉躲他,避开他的视线遥望窗外的玉兰花枝。
“雀铭,我有个问题一直无解,你能不能替我想一想?”
他闻言点点头,目光清澈毫无隐瞒,好似真的为她忧心。
越清宁装看不见,冷淡道。“依你看来,如何才能叫一人断肠裂心呢?”
那个的毒计是不是从今朝就开始铺垫了,也叫她警醒警醒。
然而,雀铭却始终一言不发,假意思考的样子滴水不漏,不给她一丝机会察觉,想来这便是未来王朝的肱骨重臣,如此心计要她一个才活过十五的小姑娘如何斗得过?
不过幸好,此刻的她活了两辈子,也不再是小姑娘,今朝的清宁未必就会输给这个披皮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