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此时三福晋五福晋与七福晋围在大福晋跟前,俱是低头擦唇。
看大福晋和颜悦色指着嘴唇,楚娴朝四阿哥投以感激眼神,拔步去寻大福晋。
没想到四阿哥与她如此默契,她不必开口,他已然猜到她的心思。
楚娴凑到大福晋身边,手中被塞进个小铜镜。
“四弟妹,快些改绛唇妆,方才我挨太后责骂,说我狐媚,呜呜呜..”大福晋呜咽两句,咬唇止住哭声。
“多谢大嫂相助,若非大嫂帮衬,今儿我们都免不得被责罚。”楚娴故作感激涕零。
接过大福晋递来的口脂花片点绛唇。
“都是自家人,我挨罚不打紧,你们避开就好。”
“长嫂,过两日我定到府上感谢。”楚娴迅速点好宫样绛唇妆。
“长嫂,大恩不言谢,改明儿定登门答谢。”
七福晋唇上口脂样式已换成中规中矩的宫样。
其余几个妯娌俱是感激涕零。
“太子妃出来也不提一嘴,她长居紫禁城内,自是对太后喜好了如指掌,否则今儿也不会特意改宫样唇妆。”
“她平日哪会用这般沉闷的妆容。”
大福晋阴阳怪气:“绛唇妆在宫外头久不时兴,满四九城瞧瞧,哪个女子唇上没画个樱桃小口,桃花妆酒晕妆,从前我不画绛唇妆入宫请安也没事儿。”
大福晋憋着怨气,定是太子妃在前头撺掇太后,她才被太后训斥数典忘祖,今儿这暗亏,她记下了!
“也是,人家是太子妃,我们哪儿配得到她的提点。”
与大福晋交好的三福晋小声咕哝一句。
“咳咳咳,三嫂,您上唇口脂没揉匀称。”五福晋插一嘴。
“你们快些去吧,庆幸今儿只我一人挨罚。”大福晋泫然欲泣。
几个妯娌又是一番感激。
跟在福晋身后的羡蓉一头雾水。
福晋明明画的就是绛唇妆,方才为何悄悄擦去,如今又重新画上绛唇妆?
目送主子们入宁寿宫之后,羡蓉懵然看向春嬷嬷。
“嬷嬷怎来紫禁城哩?宋格格那还好?”
春嬷嬷摇头叹气:“我今日随她去娘家,惊闻她母亲去岁冬已过身,她那姨娘忒不厚道,竟压下此事秘不发丧,亏得宋格格绞尽脑汁凑银子,全落旁人手里。”
“啊..那宋格格岂不是哭死?”
“哭岔气好几回,回府之时,悲伤过度昏厥数次。”
“她央着福晋,想为她娘守孝一年,我没敢应承,特来请示福晋。”
满人守孝只需百日,汉人则需守孝三年,出嫁女子少说也得守孝九个月。
九个月不能侍寝,福晋若不点头,没人敢答应。
羡蓉吐气:“嬷嬷,方才那通弯弯绕绕,我没弄明白。”
春嬷嬷不语,将羡蓉拽红墙底下,压低声音:“你只需记牢,当所有人都做错,唯独你鹤立鸡群,错的只有你,当所有人都对,唯独你错,算你倒霉。”
“啊?什么歪理?为何无论旁人是对是错,我都是错?”
“你啊..”春嬷嬷指尖戳戳羡蓉眉心,语重心长:“今儿除了福晋与太子妃,别的福晋唇妆都错,若福晋不出错,反而表现得高瞻远瞩,力压诸皇子福晋一头,定会得罪人。”
“旁人定会猜忌,也许福晋早就得到宁寿宫或太子妃风声,才特意画对唇妆,故意看她们挨罚。”
“若今儿所有人都对,唯独福晋错,只能怪福晋倒霉。”
“曲高和寡,妙伎难工,需和光同尘,承人情,所谓人情往来,需你来我往,方能左右逢源。”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今儿福晋必须与旁人一起错,独错不如众错,错才是对,对就错了。”
春嬷嬷暗自庆幸,幸亏福晋今儿口脂用的浅淡,若不靠近些仔细端详,压根瞧不清是何唇妆,否则还真难力挽狂澜。
“....”羡蓉哑口无言。
若当人上人活得这般如履薄冰弯弯绕绕,一句话能绕出八个意思,她宁愿生生世世当奴婢。
“方才四阿
哥与福晋忒默契,还真是心意相通。”春嬷嬷满眼喜色。
“还真是,福晋反应忒敏捷,方才我竟没反应过来。”
羡蓉诧异,总觉得方才那一幕在哪瞧见过,熟悉的让她莫名惊悚。
“傻丫头,你又错了,方才无论你我二人是否反应过来,都不可轻举妄动。”
“四阿哥与福晋亲近,旁人只会认为二人夫妻亲昵,你我奴婢之身,岂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奴婢当众接近主子,只能是主子急需奴婢伺候,福晋瞧见大福晋哭着出来,当即让奴婢凑上前理妆,是抖机灵瞅出大福晋为何受罚么?”
“还是让大福晋觉得四福晋比她聪明?大福晋没开口,就知道大福晋错哪儿了?”
“那福晋还如何承大福晋的情?大福晋只会愈发恼怒,旁人一眼就知道她错哪儿,她却被太后下脸子,是她蠢笨,旁人都比她聪明吗?”
“嬷嬷,那太子妃岂不是鹤立鸡群?”羡蓉恍然大悟。
春嬷嬷面色凝重,点头:“太子妃是未来皇后,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还轮不到你我操闲心。”
羡蓉仰头,看向被红墙琉瓦割开的四方天,囚笼般,窒息的喘不过气来。
脑子里乱糟糟,觉得福晋忒可怜,还不如嫁给池峥那穷书生,至少不必活得如此压抑。
宁寿宫内,楚娴跪在四阿哥身后半步之遥。
一踏入宁寿宫,悠扬马头琴声传来。
老太后正与咸福宫格格博尔济吉特氏闲话家常。
如今的紫禁城后宫里,也只剩下这二位博尔济吉特氏。
咸福宫格格博尔济吉特氏在康熙十六年已经入宫承宠。
二十年过去,仍只称咸福宫格格,直到康熙五十六年,才册为宣妃,膝下更是无子无女。
万岁爷对曾经一道打天下的草原黄金血脉是何态度,已不言而喻。
甚至连慈宁宫都不愿让太后居住。
太后本该住在慈宁宫,康熙爷却借口需时常悼念祖母孝庄文皇后,想将慈宁宫作为奉殿。
在朝臣反对下,康熙爷仍是一意孤行,执意将慈宁宫东配殿用以供奉祭奠孝庄文皇后。
慈宁宫里供奉亡灵,又如何能与亡灵共居?
甚至慈宁宫一度传出闹鬼事件,摆明就是不想让太后住在慈宁宫里。
太后与康熙爷这对母子博弈许久,终是太后败下阵来,主动找台阶下,开口说不敢与孝庄文皇后比肩,不配入住慈宁宫,遂挪到这宁寿宫偏安一隅。
老太后心里不痛快,自是有人要承受怒火。
大福晋娘家亲叔父曾任礼部尚书,太后被驱逐到宁寿宫,礼部尚书可谓功不可没。
这几日,万岁爷婉拒科尔沁进献贵女入宫承宠,不免又勾起太后伤心事。
今日即便大福晋谨小慎微,不犯任何纰漏,也难逃过苛责,她活着已是罪无可恕。
太后与咸福宫格格一唱一和,闲聊几句,扬手将压岁年礼分别赐下。
楚娴分得一对科尔沁进贡的巴林石雕如意。
一转头,竟瞧见三福晋董鄂氏面色古怪,手里捧着对雕琢惟妙惟肖的田黄玉梨对镯。
五福晋捧一对南红镶碧玺镯,目光落在田黄玉梨对镯,赶忙错开眼。
七福晋的赏赐是一套点翠千叶攒金牡丹头面,低头不语。
听闻三福晋董鄂氏年年在宁寿宫收到赐梨,梨同离。
先帝宠妃董鄂氏最喜梨花,董鄂妃曾居的承乾隆宫更是一树梨花盛放至今。
太后将对董鄂妃的怨念,悉数撒在三福晋董鄂氏身上。
即便贵为天家,也有难念的经。
“小十,过来玛嬷这,怎地几日不见,又胖了些。”
“孙儿在。”阿哥腼腆笑着上前回话。
去岁十阿哥定下嫡福晋,是漠南乌尔锦噶喇普郡王之女阿霸垓博尔济吉特氏。
难怪太后连十阿哥是胖是瘦都这般上心。
三阿哥领着一众晚辈跪谢,方踏出宁寿宫,三福晋将玉梨塞到三阿哥手里,忍泪欲泣。
从宁寿宫离开,大阿哥领众人往乾清宫请安拜年。
靠近乾清宫朱门,从里头传来太子与康熙爷爽朗笑声。
梁九功从朱门探出身子,躬身:“诸位阿哥与福晋新春大吉。”
“梁安达新春安康。”
“梁安达万事顺意。”
皇子们对梁九功客客气气,楚娴偷眼瞧梁世伯,恰好与他对视,他似有话要与她说。
楚娴眼神扫向春嬷嬷,春嬷嬷颔首。
待目送福晋入乾清宫,春嬷嬷客套凑到梁九功身后。
梁九功正被皇子们的仆从簇拥着说吉利话,挨个寒暄之后,方走到四福晋奴婢身边说话。
“四福晋近来可好?”
客套的寒暄,甚至态度比方才对三爷随从更为疏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