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5章

  等他反应过来时已经迟了,王令已经奏效,银盔骑士将按照曾向奥肯塞勒河发誓的誓言,听从王令行事。
  ……
  等约菲尔·伊亚洛斯再一次踏入熟悉的鸢心宫时,脚步仿佛被什么拖拽住了,每一步都走得越发沉重迟疑。
  但他依旧在一步步向前走,一路上看见了不少熟悉的老面孔。王后的侍女,花园的花匠,曾经一起喝过酒的殿前侍从……那些人在瞧见他时,脸上先是茫然,疑惑,惊讶,再到凝固成一种恍然大悟后的惊恐欲绝——
  而这也让伊亚洛斯无比清晰地明白,他已不再是那个为了保护王室的荣耀而战的鸢心近卫团骑士长了。他早已沦为了幽灵的棋子,痛苦而清醒的、心甘情愿着供其驱使,为其效力。
  伊亚洛斯的手紧紧攥着长枪。他没有冲这些手无寸铁的宫人动手,当然,也没有人敢冲上来拦住他……居然没有人阻拦他,鸢心宫似乎彻底放弃了抵抗,伊亚洛斯甚至不知道自己该不该为此感到高兴,他只感到自己的灵魂几乎要被撕裂开来。
  当他终于穿过了最后一道拱门,推开禁闭的大门,踏入那曾经象征着帝国的最高权力、如今却被末路的黄昏笼罩的议政厅时,骑士长的脚步骤然停住了。
  银鸢尾帝国的王后爱斯梅瑞就站在大殿中央。
  她身披银色盔甲,手握黑色长剑,剑尖优雅地斜指着地面,姿态从容地仿佛只是在准备进行一场日常的剑术训练。而银鸢尾帝国的现任国王卡西乌斯二世则端坐于王座之上,脸色惨白,嘴唇哆嗦,两腿发颤,但好歹没有跳起来就跑。
  除此之外,大殿内空无一人,那些本该忠心耿耿护卫左右的银盔骑士莫名不知去向。
  而那双金色的兽瞳则慢慢转向了骑士长所在的方向,其中没有惊讶,没有愤怒,没有憎恶——只是仿佛洞犀了一切的从容,平静倒映着伊亚洛斯苍白的脸庞。
  “好久不见,伊亚洛斯。”王后用和往常如出一辙的语气平静地问候:“没想到等来的第一个人居然是你。”
  第428章 权力
  伊亚洛斯张了张嘴,但他发现自己无法发出任何声音。
  现在他还能说些什么呢?辩解,忏悔,哀悼——没有任何意义,他是一枚被熔解后又重新浇筑成崭新模样的锡兵,站在他曾经的王后面前,背叛了曾经跪在剑下时许下的誓言。
  他甚至无法跪下,哪怕那双洞悉一切的烟灰色眼瞳,此时并没有在身后注视着他。
  “您……还好吗?”骑士长听见自己的声音无比干涩。
  “还不错。”王后十分从容地回答道:“阿娜勒妮死掉的那一天,我高兴到晚饭多吃了一碗,睡得也是前所未有的安稳。”
  她随意将剑拄在地上,身上没有丝毫杀气:“当年接到你的信息时,我可是十分惊讶。真没想到幽灵会如此信任你,竟是将爱欲之神的事都告诉了你。”
  ——以至于她忠心耿耿却又过于笨拙的骑士长,这些年来哪怕在幽灵的麾下做事,却依旧冒着天大的风险,挖空心思着向她传递各种关于神印的情报。
  幽灵不一定对此一无所知,但他依旧选择了纵容。
  “不,我……”约菲尔·伊亚洛斯无措而痛苦地喃喃着。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否认些什么。
  是不想在王后面前暴露他在新主人手下混得“如鱼得水”吗?可这是不争的事实,一个叛徒能在黎民党得到如今这种地位,幽灵着实待他不薄;还是说他不想承认幽灵其实十分信任他的事实?但是他在某种程度上,继背叛了前主人之后再次背叛了这种信任。
  ——优柔寡断,伊亚洛斯,这种优柔寡断会害死你。
  “不,这是好事,伊亚洛斯。”王后似乎早已洞穿了他在想些什么。也许是预感到了什么,她的话前所未有得多了起来,甚至分外真挚坦诚:“其实你能离开王城,我着实松了口气——你一点也不适合这种流脓发臭的鬼地方,那些险恶的贪欲与阴谋迟早会慢慢杀了你,哪怕是我也对此无能为力。”
  “幽灵这个人有时候有些过于天真。”说是这么说,但爱斯梅瑞的语气里听不出丝毫责备之意,反倒显露出真诚的赞许:“但是你适合在这样坚定无私、信念纯粹同时不乏雷霆手段的人手下做事,他就像一座能将身边所有杂质都淬炼干净的熔炉——而你也会因此有一番成就的,远比在王城和那些老杂种勾心斗角中浪费人生好得多。”
  但是就在这无比慈悲宽容的肯定与劝慰下,伊亚洛斯却仿佛听见了自己的骨骼一寸寸断裂的声音。他终于再也支撑不住了,那挺直了多年的脊梁,终于颤抖着弯折了下去。
  长枪哐当一声砸在地上,连同他的膝盖一起。一切无法权衡也无法抉择的、撕心裂肺的痛苦,那些始终烧灼着他的灵魂的痛苦,化为冰冷而滚烫的液体,顺着他紧绷的脸颊熔出发亮蜿蜒的痕迹,在地上砸出一个又一个小坑。
  骑士长的肩膀剧烈颤抖起来。
  “陛下,我……”
  “下午好,诸位。”
  一声大门被推开的清晰吱呀声。所有人下意识扭头看去,推开半掩宫门的教授愣了一瞬,环视了一圈议政厅内部情况后,犹豫了一下然后十分认真地问道:“需要我再给你们一些时间吗?”
  “不必。”爱斯梅瑞率先回过神来,闻言竟是轻笑了一声。她注视着黑发青年平静地踏入鸢心宫的大殿,从容地仿佛在自家客厅里散步。
  “幽、灵。”王后轻声说。
  极为复杂的情绪自她眼中一闪而过,但最终她只是握紧剑柄,金色的眼瞳微微缩紧,就像一只觉察到领地被入侵的野兽。
  但她的声音依旧平和,仿佛在和一位许久未见的老友谈天:“请你告诉我,阿娜勒妮死得凄惨吗?”
  “挺惨的。”教授诚实地回答道:“被爱她爱到疯魔的信徒活生生吃掉了。”
  爱斯梅瑞脸上顿时露出了畅快的笑意,她微笑着,看着眼前的黑发青年向她一步步走来,越过了跪在地上、看起来情绪已经彻底崩溃的伊亚洛斯,衣角拂过对方微微发抖的肩膀,却没有分给他半点眼神。
  反倒是骑士长猛地抬起头来,怔怔地望着幽灵瘦削挺拔的背影。他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吞了回去,唯有撑在地上的双手不断收紧,手背青筋暴起,青白的指节皮肤几欲撑裂。
  “站起来,伊亚洛斯。”爱斯梅瑞脸上的笑容忽而一收,冷冷地说,既然幽灵什么都知道,她也不必惺惺作态演些什么昔日主仆决裂的把戏:“然后退下,这里没你的事。”
  “你的银盔骑士不在这里。”教授淡淡地陈述道:“但是现在看起来不太像是打算束手就擒的模样。”
  “而你看起来倒像是来寻死的模样。”爱斯梅瑞随意挽了个潇洒的剑花:“我可不记得你在剑术上有什么造诣——别摸了,你藏在衣兜里的手枪对我没用,我是一名主祷阶层的术士。”
  教授顿了顿,默默将手抽了出来,那柄银亮的手枪温驯地依附于他的掌心。他盯着王后看了一会儿,忽然开口道:“你才是那个‘神眷者’。”
  卡西乌斯二世曾是全银鸢尾帝国唯一官方认证的神眷者——但是依据曾经和这位国王打交道的有限经验,以及阿祖卡的观测,对方压根就是一个十分平凡、而且身体被酒色掏空了大半的普通人,反倒是王后爱斯梅瑞并非常人。
  坐在王座上的卡西乌斯二世本就脸色煞白,闻言身体更是一颤,颇为惊恐地往王座里缩。
  “没错。”王后倒是十分坦然地承认了,她傲慢而不屑地冷嗤道:“我实在很难相信‘祈祷’有什么用,更别提随便信仰哪个像阿娜勒妮那样的狗屁神明——可别恶心我了。”
  “‘神眷者’的名头是卡西乌斯二世登基后不久流传下来的。”教授若有所思地打量着这对关系奇妙且复杂的夫妻:“起初我还以为只是新王为了坐稳王位故意造势……所以这是一场交易,还是一次威胁,亦或二者皆有?”
  “……你真得很聪明。”爱斯梅瑞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忍不住再次发出曾无数次感叹的感慨。
  那时她刚和爱欲之神决裂不久,失去爱神神力的掩护,忙得晕头转向的新后阴差阳错着被国王和教廷的人撞见了无媒介施法。虽然当时勉强糊弄了过去,但也因此在国王面前彻底暴露了无信者的身份。
  当时爱斯梅瑞只差那么一点点就要弑君灭口了,毕竟以当时的政治情形,但凡卡西乌斯二世将这件事捅出去,尚且根基不稳、而且大刀阔斧动了许多人的蛋糕的“婊子王后”,极有可能会被教廷拖上绞刑架。
  其实直到今天爱斯梅瑞也想不明白,那时她的“丈夫”尚且处于恨她恨得就差将她大卸八块的阶段,既然抓住了如此要命的破绽,为什么没有趁机将她置于死地?换做是她,她绝不会放过这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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