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4章
站在最前方的是莱昂内尔·莫尼最器重的几位子女,其中唯一的女性穿着一身热烈夺目的红裙,哪怕秋夜气温已经快要骤降到零度以下,她依旧袒露着如羊脂玉般柔软饱满的臂膀和胸脯,方才令罗兰脸色大变的那声呼唤便源自她之口。
“听说你特意前去迎接我们的另一位兄弟。”红裙女人捂着嘴唇,美目流转,很迅速便锁定在了伊森身上:“真是难得呀,罗兰小弟弟竟然也有渴望兄长疼爱的一天~”
“闭嘴,莱西雅,”罗兰压低声音咆哮道:“这里没有你的事。”
“怎会没我的事?”莱西雅·莫尼颇为无辜地看着他:“父亲的病症已经拖不得了,他必须再度选用一位‘载体’,大概就在这几天了。明明诸位都对此心知肚明,多一个人就会多一分可能性,何必在我们的新兄弟面前继续装模作样呢?”
一片寂静。
所有人都知道被选作“载体”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将被活生生剖开肚子,由治疗师将莱昂内尔·莫尼的病变皮肉、骨骼与内脏中的“腐烂”转移到血亲子嗣的相应健康器官中。
接下来这些年轻健康的子嗣会在一次次“转移”中变得越发衰弱,直到被治疗师判断再也无法承受“腐烂”,然后于病痛的折磨下沦为试药的高等实验体,等待不知道还有没有的治愈希望。
莱昂内尔·莫尼确实出手大方,凡是被选中的载体连带其母族都会得到一大笔天价补偿。但问题是人没了,要钱又有何用?
“关我什么事。”
罗兰却是于一片死寂中笑出了声,带着恶意的、高高在上的畅快:“父亲最宠爱的孩子就是我,我是他选定的继承人,无论如何死的人都不会是我,我只希望他老人家长命百岁。”
——直到他将所有财富都纳入囊中。
“不过至于你,莱西雅……姐姐。”小少爷带了一点恶毒的天真,故作好奇地看着女人那张哪怕层层妆粉都遮不住的疲惫脸庞:“你已经三十一岁了吧?足足结了三次婚,成了不值钱的老女人了呢。我记得父亲曾和我说过,他最近十分疼爱一个女儿,才十六岁,生得异常美丽动人,她叫什么来着……”
“罗兰·莫尼!”莱西雅·莫尼气得整张脸都剧烈扭曲起来,眼中却是闪过深深的恐惧。
教授在一旁看了一会儿这场堪称《与莫尼一家同行》的惊悚版伦理大戏,终于厌烦地移开了视线。
他不动声色地开始打量四周的环境,于脑海中继续完善立体地图,直到目光滑过某处时,黑发青年的瞳孔忽而剧烈瑟缩了一下,浑身寒毛都炸了起来。
一张被夸张的油彩层层涂抹的脸,正格格不入地浮现在黑暗当中。
第367章 看见
那张脸涂抹着层层叠叠的油彩,以至于其下皮肤的纹理都是开裂的,陡然出现在黑暗里煞是吓人。
对方显然也看见了他,鲜红的嘴唇顿时咧开了一个夸张的弧度。下一秒,尚在阴阳怪气争吵中的莫尼们便听见了一个高昂而饱含情感的声音,从他们的争执中直插而入,简直像是在表演咏叹调似的:“感谢命运的指引,居然能让我在这里遇见您,尊敬的阁下!”
罗兰·莫尼沉默了片刻,忍不住刻薄地问道:“……这是什么东西?一只正在换毛的鹦鹉?”
来者自黑暗中缓缓浮现。他的浑身挂着五颜六色的破布条,怀中抱着断了弦的里拉琴,头上带着一顶插着羽毛的三角帽,只有脸的底色涂得死白,双眼、双颊和嘴唇皆被油彩遮得不成人样。
马格纳斯,未来的大预言者。
此时这落魄吟游诗人打扮的家伙完全无视了罗兰的出言不逊,唇角的夸张弧度保持不变,一双在黑暗中如鬼火般闪烁的酸绿眼珠,却是死死盯着教授的方向,其中毫无笑意。
被无视的罗兰有些不爽了,他环顾四周的兄弟姐妹们,微微提高了声音:“这人到底是谁带来的?难道是打算让这小丑在父亲面前表演杂耍哄他开心吗?那可真是‘难得可贵’的孝心。”
“罗兰小弟弟,你最好对马格纳斯阁下放尊敬些。”一旁的莱西雅·莫尼不太高兴地提醒道,语气中带了点掌控了秘密武器的得意:“马格纳斯阁下可是我花费大力气请来的高人,说不定能治好父亲的‘腐烂病’。”
她刻意强调了“高人”二字,眼神挑衅地望向那个身披斗篷脸都不曾露出来、始终一言不发的神秘人。
罗兰发出一声短促而轻蔑的冷笑,上下打量了莱西雅一番。明明不曾开口,却将莱西雅气得胸口起伏起来。但很快她又回归了冷静,带了炫耀的意味开口道:“这位阁下可是曾经解开了‘神明’遗留下的诅咒,无论这肆意蔓延的诅咒是谁在背后搞鬼,想必马格纳斯阁下很快便会有所进展。”
教授:“……”
严格来说,命运女神的诅咒只是被纺织者们尽力延缓了,若真要论谁解开了诅咒,还得是他身边这位抗争与变革之神,尽管是以猫头鹰的生命为代价。
黑发青年微微挑起眉头,看向了马格纳斯——好极了,这家伙是将猫头鹰所遭遇的一切拆拆补补化用到自己身上来搞诈骗吗?
大预言者看起来没有丝毫行骗时撞上正主的尴尬,眼珠子直愣愣地盯着他,以至于罗兰·莫尼都不由狐疑地看了过来,在二人间移动着。
“你们……认识?”
他本以为那声问候是冲着奥克塔维斯阁下而去的,两个神神秘秘不像正常人的家伙之间互相认识似乎很正常——但是现在看来,对方的目标为什么会是一个……普通人?一个不值一提的助手?
“啊,当然。”在教授的警告眼神里,以及某神微冷的注视下,马格纳斯意味不明地笑了起来,暧昧不清地回答道:“他是我唯一的国王,令我神魂颠倒。我曾无比狂热地追随着他,为他跨越信徒的尸山血海,穿越谎言与真心的迷雾……奈何我的国王是如此心狠,将我独自抛弃在了时间的织机和命运的回响里……”
罗兰:“……”
听不太懂,但是并不妨碍他眼神古怪地再度看向一旁面无表情的黑发青年,有些怀疑自己的眼睛是否出了什么问题——难道这平平无奇的年轻人拥有什么异常出众的魅力所在吗?左看右看都只是个乏味可陈的普通人啊?!
教授冷冷与人对视。
在他听来,这话透露的信息量似乎有些太大了,外加女祭司幸灾乐祸着将自家老师卖了个一干二净——首先,大预言者马格纳斯和前世的那位暴君相识,并且为其做事,不管是真心实意还是威逼利诱;其次,在暴君的刻意谋算下,这一世的马格纳斯足以保留部分前世的记忆,或者说他正在逐渐“看见”前世的记忆,也可以说是“作出预言”。
……可是为什么是马格纳斯?教授的大脑飞速运转着,他有什么特殊之处?聪明,强大,善于伪装与欺骗,同为命运女神的“信徒”,却远离其他“纺织者”们,形单隐只,几番试探后,将触犯命运女神诅咒的猫头鹰故意送来阿祖卡身边……
“啊,甜心,请不要这样看着我了!”就在教授的眉头越皱越紧时,马格纳斯忽然夸张地呻吟起来——被忽然打断思路的黑发青年忍不住阴森森地瞪了他一眼,结果那家伙猛地一手捂住胸口,一手遮着眼睛,踉跄着倒退几步,仿佛中弹了似的,浑身强烈的表演欲望几乎都快溢了出来。
“您的注视马上就会杀死我,”吟游诗人哀戚地祈求道,那双酸绿的眼珠却是透过指缝死死盯着他:“我请求您,不要再用那双迷人的眼睛看着我,否则我真得就要为您而死了!”
没人瞧见他背后的冷汗。
真的会死,疯王身边的抗争与变革之神眼神很平静——已经在平静地仔细寻找他身上的一击毙命之处了。
这位年轻的新神比他所“看见”的那位救世主似乎平和内敛许多,却也更加冷漠决绝。马格纳斯不确定这是否会令他更加危险,不过感谢该死的诸神,至少在决定动手之前,这位抗争与变革之神多少还是讲道理的,而且尚有一些存在——比如他身边这位——令他保持人、甚至是英雄的品格,将他牵扯在人世间。
他所“看见”的那位“疯王”,才是真正的,绝对意义上的,可怖。
……他甚至有些可怜前世的自己,倒霉的可怜虫,不幸落在疯王手中,从一个肆意妄为、招摇撞骗的快活骗子,摇身一变成为了“大预言者”,不得不为人战战兢兢着殚精竭虑不说,最后还拖累着这一世的马格纳斯一同承担起救世的重担,甚至还他妈的假话成真,真叫他瞧见了“命运”。
——到底是谁他妈的想瞧见该死的命运啊!反正马格纳斯不想,他更想喝得醉醉醺醺的,踉踉跄跄着倒在甲板上,在星空之下,大海之上,伴随着洋流肆意漂流,调戏调戏过往水手和海兽,骗骗沿岸贵妇人的珠宝与芳心。
想到这里,马格纳斯的眼中不由浮现出些许悲愤的情绪,从而换来了警惕的、看神经病似的一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