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6章
一群孩子哆哆嗦嗦地扑了过来,七手八脚地扶起了自己跌坐在地上的同伴。伊亚洛斯下意识看向他们,却对上了无数惊恐至极的目光。之前那个牵他手的男孩吉姆躲在同伴身旁,小小的身体尚在不断发抖,甚至头都不敢抬起来。
伊亚洛斯不会混淆法术,那名探子是对的,杀掉这群孩子才是当下最为正确的选择。
……如果他要毁灭莫里斯港,毁灭黎民党,这群平民的孩子,奴隶的孩子,被不屑地称为“肮脏卑贱的小杂种”的孩子——同样也会凄惨无比地死去,死在他的手中。
——伪善,约菲尔·伊亚洛斯,你是一个伪善者。
“走吧。”地牢的大门发出了轻微的嘎吱声,门开了,骑士长闭了闭眼睛,冷声说道:“趁我还没改变主意。”
孩子们小心翼翼地绕开了那具尸体,连滚带爬着匆匆离开了满是血腥味的地牢。乔治落在最后,即将爬出去时,他鬼使神差地回头看了一眼——独臂男人高大的倒影静静伫立于地牢墙壁摇曳的火光当中,屹然不动,宛若一座圣骑士雕像。
那群闯祸的崽子离开了地牢,对方肯定会去叫人。伊亚洛斯知道自己该立即处理了“亨利”的尸体,然后先离开这里再做打算。
但是他依旧一动不动,而是向着幽深的地牢更深处冷声喝道:“还不出来?”
伴随着一声嗤笑,黑发褐肤的刺客的身影缓缓自黑暗中浮现。
黑暗系术士的隐蔽能力远超同阶层术士。要不是之前乔治差点被杀时,对方泄露了些许气息,伊亚洛斯完全不曾觉察到,地牢中居然还另有他人。
“一群蠢货。”奥雷瞥了眼那只末日领主的左腿,毫不客气地出言嘲笑道:“这是把我们当成了会在同一个地方摔第二次跤的傻瓜吗?”
地牢修缮一次可就足够了,他可不想再次满大街的、像个傻子似的追着龙跑,然后被一只巨龙救场——好友的那只风行者简直和其主人性格一样讨厌,他可不想被龙看笑话。
伊亚洛斯死死盯着刺客铁蓝色的眼睛。身为黎民党监察暗杀部队的头目,对方的出现,便代表着这件事绝对和幽灵扯不开关系。
骑士长一点点握紧了左手中的短剑,深可见骨的伤口还在不断地往下淌血。
“他是故意的?”伊亚洛斯厉声质问道。哪怕没有明说,但是在场的两个人都知道“他”究竟指的是谁。
“你猜?”刺客嫌弃地冲他翻了个白眼。
你可以猜猜他为什么要将一个行事极端且狠辣的探子安排在此时此地出现;你也可以猜猜用来关押曾经逃跑的巨龙、本该戒备森严的地牢为何连小孩子都能偷溜进去;或者你甚至可以猜猜看“赛特老师”为什么今天临时有事……你还可以猜测更多起眼或者不起眼、巧合亦或并非巧合的端倪,或者干脆怀疑他是否连人类变幻无常的卑劣与伟大都算计其中,越想便越觉得毛骨悚然——
骑士的胸口剧烈起伏起来,明明那个人不在这里,他还是不由踉跄地后退了一步,肩膀撞上了冰冷的铁笼。
“我不信任你,王室的走狗。”奥雷语气冰冷地说:“如果按照我的想法,早该一刀砍了你脑袋,以绝后患——但是你知道的,谁都无法违背那家伙的意愿。”
“所以不论你愿不愿意,是不是头脑一时发热、英雄主义作祟,”刺客颇为幸灾乐祸地冲他的老对头耸了耸肩膀:“反正至少现在,你在你曾经的老东家眼中就是个板上钉钉的叛徒。”
一击致命,诛心之言。
此时骑士长的脸色已经和死人没什么差别了。
暴君还是一如既往的可怕,奥雷忍不住悻悻地想,这一世还好他投诚投得早,否则现在这个心死如灰的家伙恐怕就该是他了——虽然很不想承认,但是这一点确实要感谢他的好兄弟,眼光真够“绝妙”的……无论是哪一方面的“眼光”。
第301章 彻底
哪怕已经时值深夜,鸢心宫依旧灯火通明。
大概五分钟前,在这个帝国最为尊贵的男女之间,再度爆发一场激烈到令内侍们瑟瑟发抖的争吵。一如既往的,国王再次摔门而去,并且扬言自己”无法容忍和婊子共处一室”。
爱斯梅瑞身心俱疲地跌坐回椅子上,缓缓按揉着额角。她的四周是散乱的文件和被摔碎的花瓶,额头一片青紫,脸上也被飞溅的瓷器碎片割开了一道口子。
国王坚持自己当众请两位辩论者喝酒只是一时兴起,并以令人费解的脑回路声称,死了一个本来就快要老死的老东西又有什么大不了的,至于将他从温柔乡里拽出来一通逼问吗?他新到手的美人儿可是被王后侍卫的粗暴行径吓得花容失色,哭得梨花带雨的,等会儿不知道又要哄多久。
爱斯梅瑞差点被他气笑了。不论猫头鹰到底能活多久,是不是快死了,他的圣者身份究竟是真是假,甚至他究竟是不是“猫头鹰”——重要的是全银鸢尾帝国的人怎么想,尤其是那群术士怎么想。
这场扑朔迷离的毒杀发酵至今,明面上确实是教廷倒了大霉,众人几乎都默认了是教廷下的毒手——但是爱斯梅瑞以她摸爬滚打致今却始终保有项上人头的敏锐发誓,此事绝对和诺瓦有关。而且这不久前还到处东躲西藏的通缉犯,此时已经剑指银鸢尾王室了。
内侍战战兢兢着取来药物,试图为王后处理伤口,却被她不耐地挥手全部赶走了。四周安静下来,一名银盔骑士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她面前,恭恭敬敬地单膝跪下。
爱斯梅瑞用手支着额头,面无表情地睨了对方一眼——新填补进来的银盔骑士,沃顿家的儿子,叫什么来着,温斯特,还是温斯顿?年龄小,家族势力低微,行事易冲动,脑子不灵活,唯一的好处是忠诚,或者说不得不忠诚,以及好操控……
比不上约菲尔·伊亚洛斯,她想。
那名银盔骑士在偷偷觎她的脸色,爱斯梅瑞不耐地用指甲敲了敲扶手:“说。”
“……陛下,莫里斯港传来的消息。”对方为她双手递上一份密信——这事儿似乎令他感到十分崩溃似的,脸色煞白,惶恐而失措。
“约菲尔·伊亚洛斯……确认叛变。”
“……”
爱斯梅瑞缓缓站了起来。
“这是谁确认的?”她俯视着跪在她面前的银盔骑士,平静地轻声问道。
“‘渡鸦’临死之前传来的消息。”银盔骑士战战兢兢地回答道,他看起来认为王后大概是气疯了:“我们在莫里斯港安插的几乎所有探子,在极为短暂的时间里被一个接着一个地搜捕,大半年心血近乎白费。按照常理来说,这种速度只有可能是……”
——有内鬼,还是一个权限很大的内鬼。
头顶传来悉悉索索的看信声。王后没有说话,连呼吸都压得几不可闻,这种死寂却令银盔骑士更加惊恐。明明是寒冬,他却感到冷汗浸透了他的内衬。
王后近期心情可不怎么美妙,银盔骑士想,据说身边的内侍又杀了一批。如果不是他资历最浅,被人推了出来,否则他才不想来触这个霉头。
良久,他听见一个沙哑粗粝的、仿佛来自深渊般的森冷女声自他的头顶居高临下地响起:“……你们,还有约菲尔·伊亚洛斯,全部被人摆了一道。”
……什么意思?银盔骑士茫然地想,难道还能有其他答案不成?
王后却没有和属下解释的心思,而是忽而转身一脚踹翻了椅子,沉重的、银晃晃的座椅砸在地上,发出了一声令人心脏骤停的巨响。
银盔骑士抖了一下,一声不吭地缩起脖子,恨不得当场消失。
一群……蠢货!爱斯梅瑞强压着满腔火气。本来莫里斯港的损失本不必如此之大,奈何有人因伊亚洛斯的“背叛”慌了神,又被逐影者杀鸡儆猴的血腥手段吓破了胆,自认自己随时可能会被骑士长指认,于是在惊慌失措之下反倒连泥带水牵扯进来了更多。
她的对手对局势的把控简直精准到了令人毛骨悚然的地步,爱斯梅瑞甚至开始怀疑那个人究竟是从哪一步开始看透她的棋路的——是她落棋之时,还是甚至是拿起棋子的那一刻?
“……诺瓦。”王后缓缓用牙齿碾磨着这个名字。
同为神选之人,她对此人观感复杂,甚至夹杂了一点微妙的同病相怜,或者是一种名为“让我看看你在神明的捉弄下究竟能走到哪一步”的,傲慢的怜悯与敬意。
但是现在,黎民党和奥肯塞勒学会将手伸向了王城,一直承担沟通之责的伊亚洛斯“叛变”了——既然决定彻底撕破脸,那么在政治立场上,他们就是敌对双方,他是她值得尊重的对手。
……对于敌人,斩尽杀绝才是最高的敬意。
“开始动手吧。”爱斯梅瑞缓缓闭了闭眼睛,阴郁地说道。
……
王城的另一端,教授同样得到了来自莫里斯港的消息。